胡瑩的臉突然有些紅了,期期艾艾半天,才道:“蘇木好象有了主意。”


    一聽到蘇木的名字,胡百戶就氣不打一處來,他這次之所以倒黴成這樣,還不是聽了蘇木所說讓他去搞定巡按禦使的話。大把銀子撒出去,卻是適得其反,平白受人屈辱,還要淪為衛所的笑柄。


    他麵上有青氣一閃,喝道:“你去找他了,這混帳東西盡出餿主意,若為父不是病得厲害,非打折他的腿不可。”


    見父親一臉的凶狠,胡瑩“啊”一聲,接連退了好幾步:“可是爹……”


    “你一個女流之輩,軍隊的事情又懂得什麽,還有那蘇木,一個傻子兼呆子,能辦得了什麽事。滾出去,滾!”


    說完,就使勁地一拍床沿,劇烈地咳嗽起來。


    胡瑩沒想到父親的反應如此激烈,眼淚又滾滾落下。


    正在這個時候,蘇木走了進來,柔聲道:“胡小姐,你先出去吧,我同胡老爺說幾句話。”


    看到蘇木一臉的平靜,胡瑩的心緒安寧下來,點點頭,慢慢退出房間。


    “你來做什麽,你說的話我還能相信嗎?”等女兒離開,胡百戶止住咳嗽,額頭上全是汗水。說來也怪,出了這層汗,身上卻輕鬆了些。


    蘇木一笑:“胡老爺,那日我提議搞定那巡按禦使。搞定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種,金錢、美人、人情。你的提前了解他喜歡什麽,厭惡什麽,才好對症下藥。如今可好,胡老爺想也不想就直接送錢,弄砸了鍋又怨得了誰?”


    胡百戶冷冷地看著蘇木,也不說話。


    蘇木:“我倒有個法子,也不知道成不成。胡老爺若願意,倒是可以一試。不過,辦這事之前,我先得問清楚你手底下還有多少可用之人,百戶所的人是否還指揮得動。還有,胡老爺你怕疼嗎?”


    “怕疼嗎,此話何解?”胡百戶被這沒由來的一句話問得一楞,然後冷笑:“我做了這麽多年百戶,其中也不知道得罪過多少人。自小又是在刀棍中廝混的,身上的傷疤比你吃過的飯還多。”


    “好,最後再問你一句,那巡按禦使叫什麽名字,那日你給他送禮,除了在門口跪了一夜之外。禦使是否將你行賄一事公諸於眾?”


    “怎麽,你今日來就是為了羞辱老夫的嗎?”胡百戶大怒,忍不住咆哮起來:“蘇木啊蘇木,我想不到你卻是一個心胸狹窄的小人。我胡某人對你縱有百般不是。如今已經山窮水盡,你還不肯將這個過節揭過嗎?”


    他以為蘇木已經知道要讓他做贅婿一事,特意殺上門來討公道的。


    蘇木有些迷糊:“什麽羞辱,你誤會了,這事真的很要緊,希望老爺你照實回答。”


    胡百戶的五官都猙獰成一團:“是,跪了一夜。不過,那個叫什麽於望齡的狗巡按卻沒要當眾羞辱於我。我在門外跪求了一夜,天明時他才派了個書辦讓我回去了。這樣,你可失望?”


    “哦,不錯,隻要沒有公布在大庭廣眾之下,事情就有挽回的餘地。”蘇木一拍大腿:“胡老爺,我倒是想了個法子,如果你答應,倒未必沒有回天之力。隻需費些功夫,還得讓胡進學朝你膝蓋上射上一箭。隻要你中這一箭,並依計而行,我保你這個百戶軍官的位置坐得穩當。”


    “射一箭,這話說得糊塗,進學怎麽可能射他叔?”


    蘇木將頭伸到胡百戶的耳邊:“隻需如此,如此……”


    聽到蘇木這話,胡百戶抽了一口冷氣:好毒,這讀書人的彎彎腸子還真是不少,整起人來,手段也是如此毒辣……這小子,這小子還是那個傳說中的呆子嗎?


    不就是吃點小苦頭而已,反正我胡進學如今已經完蛋得不能再完蛋,就算是最後一根稻草也要抓住。


    今日且信他一回,事情就算在壞,也不會比現在壞到哪裏去。


    隻是:“這事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見胡百戶久久不語,蘇木一拍手:“話已經說完,幹不幹隨你。如點頭,我立即就去布置。若不願意,蘇木轉身就走,此事再與我無關。馬上就是府試了,如果去倒馬關,來回就得五六天,我還不想找這個麻煩呢!”


    話還沒說完,胡百戶猛地從床上跳下來,端起床頭幾上那碗藥,一飲而盡。


    然後猛地摔在地上:“苦也,苦也,真是苦煞我了!幹,要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我必須堅持,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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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馬關既是一處關隘,也是一座小城,就規模來說,也就相當於後世一個鄉鎮級小鎮而已。有戶數千,大多是軍戶。


    自從於望齡巡按大人來這裏整頓軍務,考核軍官業績以來,一轉眼已快半月。整個千戶所的軍官們都已經擰成一股繩,想借於大人的手將胡百戶從百戶軍官的位置上拉下來。


    一來胡百戶平日裏太跋扈,得罪過不少人;再則,誰叫他那麽有錢呢,拉他下馬,大家今年的生活就有著落了,軍戶窮啊!


    眼見著,就快到最後時刻,今日就是於大人登堂問政的日子,整個千戶廳裏人頭躥動,所有的百戶以上軍官都到了場,興奮地等著最後這一刻的來臨,計算著自己能夠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春雨還是下個不停,十多雙腳將廳堂裏的地震板踩得滿是淤泥。


    倒馬關千戶所的古千戶皺了一下眉頭,對於下屬要幹什麽,他內心中明鏡似的,也不想介入其中。反正將來有好處,也少不了他一份。況且,他這個千戶要想過得順心,也需要下麵的軍官幫襯,不能為區區一個胡百戶得罪所有人。


    “各位注意些,那誰誰,去簷坎將你腳底板上的黃泥刮了再進來。人家於大人什麽人物,京城來的貴人,堂堂兩榜進士出身,最見不得肮髒之物。還要那誰誰,你他娘別挖鼻孔。”


    軍漢說話沒那麽多講究,也粗魯,聽到千戶大人的喝罵,眾人都大聲地笑起來。


    今天這事也簡單,隻需到時候於大人一句話,胡百戶那個官職就算是到頭了。


    尤其是那個即將接替胡百戶的百戶軍官宋同,更是一臉的得色。


    正笑著,突然傳來一陣轟隆的腳步聲。


    大家轉頭看,就見到胡百戶瘸著腿,一臉憤怒地衝了進來。


    再看他身上臉上,全是黃泥。左腳小腿上還裹著厚實的紗布,有鮮血一點點沁出來:“千戶大人,千戶大人,你要替末將做主啊!”


    見胡百戶受了傷,古千戶嚇了一跳:“胡順,你怎麽回事?”


    胡百戶也沒回答,徑直走到宋同麵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宋同,你幹的好事,區區一個百戶職位,至於下這般狠手嗎,好毒的心腸?”


    “什麽狠手,胡順,你要幹什麽,鬆手。否則,我可客氣了。你自受你的傷,關我屁事?”


    “怎麽不關你的事,宋同,我且問你,是不是你暗中派弓手伏擊於我。想將我射成殘廢,也好頂替我的職位?還好,我胡順命大,你派出的人也不堪使用,這才沒有遂你心願。”


    說完,猛地一撕腳上的紗布,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眾人一看,同時抽了一口冷氣。


    這傷口端的駭人,弓手使用的又是狼牙箭,入肉之後,若要起出箭頭,得將周圍的筋肉挖去一大塊。


    還好這箭隻射中腳肚子,若是正中骨頭,隻怕胡百戶下半輩子就要在床上過了。


    “胡順,你憑什麽說是我派人射你,可有憑據?”宋同推開胡百戶,大叫:“再說了,你胡順現在是什麽情形,大家都知道。你得罪了巡按大人,官位不保。我什麽都不做,爺爺等著看你倒黴就是,有必要派人廢了你嗎?”


    “咦,你怎麽知道我官位不保?”胡順冷笑:“我就在倒馬關衛所關口的地方被人伏擊,整個倒馬關的人都能給我佐證。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姓宋的想接替我的位置,不是你幹的還能是誰?還有,巡按大人一天沒說話,這個位置一天都輪不到你。你宋同好大膽子,竟然就替於大老爺做主了?”


    宋同大怒,冷笑:“你胡順給巡按大人送禮,全衛所的人都知道。人家於大老爺是個清官,怎肯被你賄賂。依我看,你是狗急跳牆,自己把自己弄傷,還誣陷於我。”


    “哈哈,連你也知道我給於大老爺送禮一事,怎麽,著急了,這才派人刺殺,來個木已成舟?可惜啊,胡順命硬,這條腿卻保住了,叫宋同你好生失望。”


    “放屁,放屁。”宋同已經可以肯定胡順腳上的傷是他自己弄的。明明是巡按不肯收他的賄賂,罰他跪了一夜,這個百戶軍官職位肯定是保不住的,可在他口中說出來。卻好象是在說,自己以為於大人收了胡百戶的賄賂,心中擔憂,這才派人去做刺客。


    胡百戶如何肯讓他繼續說下去,繼續怒喝:“宋同,實話告訴你,那日胡某人是想過給於大老爺行賄,想保住這個官位。可於老爺什麽德行,那可是兩榜進士,士林的楷模,自然不肯收我的銀子。不但如此,於老爺還溫言教訓了我幾句。老胡我本是個粗人,不懂事。聽到於老爺這話,頓時有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豁然開朗了。


    心中也是羞愧,於老大人什麽人物,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會因為胡某沒送禮就無端將我拿下;也不會因為我送了禮,就有了成見。考核軍官,看的是業績。


    於老大人心中隻有一個‘理’字和‘正’字。


    這才羞愧難當,在大老爺門外跪了一夜。也不求大老爺諒解,隻想給自己一點教訓,也好明白些做人做官的道理。你又知道個屁,是不是以為於老大人真的就會收我的銀子?”


    這一席話說得義正詞嚴,可憐那宋同也是軍漢一個,口舌上又如何是胡百戶的對手,頓時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眾軍官心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不要臉!


    這人不要臉到這種程度,還真是世間少有啊!


    宋同胸中的怒氣頓時按捺不住,大聲冷笑,吼一聲:“送禮,你也配給於老大人送禮?你一個小軍官,就算是送過去,人家也不會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


    “是的是的,我胡順不過是個卑賤的小軍官,於大老爺自然不肯收,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啊。”胡順突然笑起來,立即閉上了嘴。


    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一聲通報:“巡按大人到!”


    眾人回頭一看,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巡按禦使於望齡已經站在大廳門口,身上的青色官袍已經淋得濕透,顯然是已經在外麵聽了很長時間。


    “見過巡按大老爺。”眾軍官慌忙施禮,就連古千戶也走到門口。


    宋同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也走上前去,一拱手,還沒開口。


    於望齡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到主席,淡淡地看了一眼眾人,道:“有人說本官收禮還要看人?”


    宋同一張臉頓時變得蒼白起來,腿一軟,跪到地上。


    古千戶也是默默地擺了一下頭,正要說話,於望齡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說道:“開始吧,本官今次來保定,就為核查衛所軍官業績,到今日,已有定案。”


    說著,就掏出一份宗卷,念道:“千戶軍官古鬆,優等;百戶軍官趙儼,中上;百戶軍官舒遠,中上;百戶軍官胡順……”


    他頓了一下,從案上拿起毛筆,在上麵修改了一下,繼續念道:“卓異。”


    “轟!”下麵的軍官同時小聲議論起來。


    “安靜!”古千戶厲聲喝到。


    等大家都靜下來,於望齡冷笑一聲,繼續念道:“百戶軍官宋同,不合格,著即免去百戶軍官一職。”


    然後將名單往桌上一扔,轉身就走。


    “大老爺,小人冤,小人冤枉!”宋同不住磕頭,將腦門磕得全是黃泥。


    可於望齡眼睛仿佛就沒這個人一樣。


    眾人都是麵麵相覷,都沒想到眼見著胡順就要死得不能再死,卻在最後時刻驚天大逆轉。反倒是那宋同,卻丟了官職。


    這一切,就如同在夢中一樣。


    於大人在走到胡順麵前時,才停了一步,道:“理和義加一起是兩個字,不識數的粗鄙軍漢。”


    他內心中對這群肮髒粗魯的軍痞厭煩到極點,他這次來保定之後,不斷有下麵的軍官來報胡順貪腐和不稱職。他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宋同在打胡百戶的主意。不過,他們之間的矛盾同自己也沒有任何關係。


    堂堂巡按禦使,如何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不過來地方上一遭,順便拿下一個百戶,也算是一樁小小的政績。


    可剛才那宋同的一席話真是可惡,依他的意思,好象我於望齡本就是個貪官,隻不過胡順的地位太低,自己瞧不上,才不肯收他的禮物一般。


    笑話,我收不收禮,也是一個低賤軍戶所能議論的?


    所以,他索性臨時改了主意,將胡百戶評為卓異。


    卻不想,這一切都是某人事先安排好了的,連他也被算計其中。


    “多謝大人教訓!”胡百戶一陣狂喜,猛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個頭,身形矯健,又哪裏有半點剛才那般腳步蹣跚的瘸子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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