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長的歌也會有唱完的時候,再漫長的曲子也會有散去的時刻。


    當雷婧曲終時,大祭司修長的身段倚靠在白堤上,雙手抱著膝蓋,閉上了眼眸,永遠不會睜開。


    雷婧從幽幽地琴聲中解脫出來,恰然注視到這一幕時,心緒劇烈波動,手指不小心慌亂了一下,琴弦斷了,滴滴鮮血從瑩白的手指肚流淌出來,染紅了她的淺綠羅裙,可她來不及處理傷口,隻是怔怔望著大祭司。


    他是真的死了麽。


    雷婧小心翼翼靠近大祭司,聽不見他的呼吸、心跳,將他的眼皮扯開,看不到絲毫神采。


    他安靜地像是睡著了,實際上卻是死去。


    有情眾生都會死的,可雷婧如何能料到大祭司會死在她身旁。


    幽篁能夠招魂,但大祭司已經沒有魂了。


    雷婧感到一陣熾~熱,隨後就看到了舅舅,他眼神漠然冷寂,看都不看雷婧一眼,就把大祭司抱著,走進了玉湖,他走到何處,何處的湖水就被蒸發幹淨,直接走到了湖心,那裏早就一個地下空間,緩緩打開,夏王走了進去。


    雷婧沒有跟著進去,盡管她感受到了從來堅韌強悍的舅舅,竟有了那麽一絲脆弱與傷感。


    縱然能移山倒海,也難以逆轉生死,這不是夏王一個人的悲哀,也是絕大部分修行者的悲哀。


    雷婧抱著斷弦的幽篁去了知微觀,她現在心情頗不寧靜,隻有先生能幫她。


    知微觀麵前的夏渠流動不止,天上的白雲時聚是散,觀裏種滿綠蘿、青草還有芭蕉,等到風雨起時,這裏必然有極為淒美的風景。


    替雷婧引路的是天馬,它已經能夠說話了,見到自家的主人玉容籠罩愁色,天馬隻是默默跟在她身邊,偶爾用噴著熱氣的馬鼻蹭著雷婧。


    沈煉在東麵的靜室,早上的晨曦會直接照到他的房間,晚上也可以直接看到東方蒼龍星宿,群星燦然,盡收眼底。


    他是早知道雷婧要來的,所以這裏煮好了茶,還有兩個杯子。


    雷婧走進靜室時,沈煉恰好斟茶完畢,一滴不少,一滴不多,冒著嫋嫋的茶煙,扭曲成龍形,經久不散。


    這兩杯茶已經有了靈性,造物有靈,那是太乙的境界,沈煉似乎觸及到了一點關於‘太乙’的一點奧秘。


    當然雷婧遠遠意識不到這一點,隻是覺得先生沏茶遠比她厲害。


    沈煉順勢將茶壺放下,說道:“你現在心不寧靜,先喝茶罷。”


    雷婧沒有拒絕的道理,但是看著冒著茶煙的茶水,自然知道那是很燙的,好在她的體質不怕茶水燙喉嚨,所以雷婧很是幹淨利落地將茶水渡入口中,出乎意料之外,茶水冷冰冰的,她喝入口中,從頭到腳都冒出一股舒爽的寒流。


    瞧著雷婧驚詫的眼神,沈煉笑了笑道:“不要大驚小怪,冷熱的不過外在的感官產生的,實際上世間有許多辦法,可以讓你將冷熱的感官顛倒,這種技巧我會傳給你的,不過我知道你現在無心學這些。”


    雷婧默默點了點頭,沉吟一會才道:“先生,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大祭司會那樣死去麽。”


    “你既然問了,我就不說人自然要死的廢話,實際上到了某種境地,一個人要活著和要死去是一樣艱難的,大祭司能從夏國建立活到現在,當然也可以再活一些年頭,甚至如果我和天乙出手,還能替他除去病根,但你要知道縱然求生是有情眾生的本能,可生命中有些東西,在某些人眼裏比活著更珍貴,甚至不惜為此犧牲性命。”沈煉歎了口氣,他想到了張若虛。


    沈煉佩服這樣的人,可他自己做不到,這無關修為境界。


    雷婧咬著唇道:“所以大祭司是自己求死的?為了什麽他要這樣做。”


    “因為我和天乙見死不救,因為他想要夏王成為真正的夏王。”沈煉突然用極為冷厲的調子說了一句,像是一把鋒利絕倫的刀。


    雷婧道:“我還是不明白,先生和天乙能救大祭司卻不去救我能理解,但是舅舅不已經是夏王了麽。”


    “夏國是一個等級森嚴的國度,從底層到高層就像一座塔樓,而夏王就處在最高處,你知道麽,站在最高處的人不禁看得到最遠最美的風景,還要承受最強最烈的風暴,稍不注意就會被吹落塵埃,在那個位置容不得絲毫軟弱,露不得半分軟肋。而大祭司已然成了夏王的軟肋,這是事實。”沈煉淡淡地說道。


    雷婧明白了,舅舅固然強悍,但他心裏還是有柔軟的地方,那就是大祭司,如果大祭司不在了,舅舅便沒有任何弱處,一個沒有弱處的強者,是極難被擊敗的。


    夏王不被擊敗,大夏就能繼續存在,直到千秋萬代。


    這當然是極好極好的事,但她很為大祭司痛心,一定要死麽。


    “一定要死麽。”這句話她不止在心裏說,口中也冒了出來。


    沈煉輕語,像夜晚的風,有些冷,卻不會傷人,道:“不一定要死,但死是最幹淨利索的辦法,他讓你彈琴,是為了幫你心神寧靜,可是他死了,又讓你不寧靜,就是為了讓你也明白一個道理。”


    雷婧沒有問,回道:“大祭司想告訴我‘此心元自不由人’吧,心靈的波動,本就是沒法絕對控製的,會受到外界的幹擾,可我們卻可以利用起伏的心靈力量。先生教我呼風喚雨,乃是因為於無聲處落驚雷,隨後風雨滋生,越是平靜,心緒起伏時才越會強力麽,所以我清心寧神是對的,但目的卻錯了。”


    沈煉笑了笑,說道:“現在我不必再教你什麽了,直到三日後,你都跟在我身邊吧,你不能拒絕。”


    雷婧心裏還是有些芥蒂的,她想先生解釋為什麽要那樣對父親,但是沈煉難得霸道了一次,她竟無法反抗。


    她有些委屈,自己在沈煉麵前到底算什麽,好似什麽都不算。而她亦失去了鮮明的自我,和從前大相庭徑。


    最後沈煉悠悠地看著窗外的陽光,低聲說了句:“無情未必真豪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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