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山的雨隻下了半日,最後夕陽出現,山與水,與天,皆有些淺紅。


    血本是深紅的,卻被雨水衝刷得淡了,故而才會淺紅。


    世間的修行者很多,但能渡過弱水來鍾山修行的很少,這些人放諸外界,都是散修中的翹楚了,但陳北鬥隻下了一場雨就把他們用來祭祀了。


    修行者敬畏天地,不敬鬼神,可陳北鬥到底是鍾山的神,代表著這方山川的意誌,這些修行的生靈日夜吞吐天地元氣,既欠了天地的情分,也欠了山神的情分,從某種意義上,陳北鬥隻是清理自己家的小偷而已。


    神靈與道同在,行駛天地法則,司牧眾生,這種自古立下的規則,隨著道佛兩家的崛起,怕是早就被人拋諸腦後了,就算是上代天帝建立天庭,神靈也沒能恢複如天地開辟時那樣視萬物如芻狗的威勢,甚至強勢的仙佛都可以驅使神靈,如同奴仆一樣,甚至斥神道為外道。


    可是陳北鬥就給了這些練氣的修行者以當頭棒喝。


    隻要有力量,一切規則都可以打破,然後重新塑造,甚至能找回已經被忘卻的公理。


    足足有上百件極品的法器以及一兩件不知名的法寶,跌落在鍾山的泥土中,寶光黯淡,還有更多的法器受不了雨水侵蝕,靈光湮滅,俱化作不知名的氣息湧~入陳北鬥身體裏。【ㄨ】


    他所站立的地方不但像是天地絕巔,更如同宇宙中心,可以握住日月星辰的旋轉。


    不止是鍾山的生靈,連整個元洲都能感受到這股浩蕩的威嚴,甚至到了夜晚,天空群星璀璨,星華之力洋洋灑灑,落在塵世間,一些接近開靈的禽獸都因此獲益匪淺,有了靈智。


    自在庵的六清師太望著北方不語,明王慧可輕撫斷袖,身上爆出刀鳴。


    知止觀中王師道拿著書卷,卻一個字都讀不下去,寫了幾筆書法,都有淩厲劍氣溢出,攪了觀裏的清淨。


    太上道宗的年輕道尊靜靜看著紫薇垣,青牛匍匐在腳下,打著飽嗝。


    …………


    一晃多日,陳北鬥身上的氣勢與日俱增,浩浩蕩蕩,橫無際涯,日間太陽真火,夜間有星輝月華,俱都往他所處的山崖匯聚,弄得整片山崖通體碧綠,如一塊上等的翡翠,隻是體積過於巨大了一點。


    今晚就是月圓之夜了,從陳北鬥祭祀開始,沈煉從未走出過自己開鑿的洞府,隔絕內外氣息,外界如何翻天地覆,洞府中依舊點塵不染,波瀾不生。


    黃昏最後一絲光芒,越過薄薄的霧氣,穿透進洞府中,映在沈煉清秀的麵龐上,每一根眉毛,都在夕陽下,一覽無餘,深邃的眼神倒影夕陽,裝進了黃昏。


    也許他看不到第二日的晨曦了,但能看見黃昏,看見今晚的圓月也是極好的。


    許多年前他對沈老太爺說‘人生貴適意’,所以他才會去追求長生,現在兩世為人加起來,也不及那時候的沈老太爺活的久,如果他死了,或許就是對當年追尋的莫大諷刺,可如果時光重來,他依舊沒有後悔的地方。


    前塵往事,俱如雲煙,點點滴滴,毫無遺漏,在這段時間被他一一回憶起來。他還記得自己開口第一句是‘哇哇’的哭聲,大多數人也一樣。為什麽人生來世間第一件事就是哭,難道是因為早知道世間是紅塵苦海麽。


    沈煉還想到自己第一次生出對異性喜歡的情緒,那是前世的校園中,不因為她有多漂亮,隻因為某一刻,他的心弦被扣動了,紅塵俗世隻需一眼就可以愛上一個人,然後撕心裂肺,到如今卻會覺得那時的自己好陌生,那時見到的人也好陌生。


    平凡的度過一段歲月,遇到車禍,轉生此方天地,也是他一聲波瀾壯闊的開始,他似乎天生就該屬於這個世界,以平淡之心,悠遊修行,克服一切困難,從不抱怨,終於證道長生,有二三知己,身份尊貴,立足人世絕巔。


    在他最美好的時候,也迎來了一生中最難以戰勝的敵人——陳北鬥。


    直到如今他對陳北鬥的印象依舊不完整,隻知道這個人有不可摧毀的堅定意誌,不受世俗拘束的行為準則,以及一心求取劍道的決然。


    這人實是完美的求道之人,擁有一個大成就者應當具備的一切素質,更重要的是他的力量,也超出了沈煉所見到任何對手。


    他們本無恩仇,隻是命運讓他們終於要交一次手。


    如果當初他不修習有無相相生劍氣,就無今日的事,如果他當日不進蘇家堡,不見蘇先生也無今日的事。命運開了無數岔路可以讓他走,但最終他還是選擇走到了這條路。


    到了此刻他很難平靜,但也沒有恐懼,隻是有一點興奮,說不出的興奮,那是對未知的好奇,那是背水一戰後的灑脫。


    當他一步踏出洞府時,起了風,下起了雨。


    薄霧被風吹散,清潤的雨落在他的烏黑發髻上,落在眉間,落在麵上,絲絲涼意,振奮精神,同時掃去洞外的雜氣。


    方雁影一如既往的跟在師叔身後,隻是這一次她發現無論如何都跟不上了,隻看到師叔拿著五行神劍,周圍的風雨繞著他旋轉,鍾山的天地氣息也隨之旋轉。


    陳北鬥是鍾山的中心,那麽此刻沈煉也是鍾山的另外一個中心,流動的中心。


    每一步,每一次身形變幻,都好似音律大家撥~弄琴弦一樣,引動鍾山的天地之息。在方雁影眼中整個鍾山的畫麵都變得模糊起來,空間層層疊疊,分不清四方上下,東西南北。


    沈煉沒有刻意計算裏陳北鬥還有多遠,更沒有計算月亮升起那一刻在何時。他隻是自然而然的卷動袍袖,順勢用還是森然白骨的右手,拔~出了五行神劍,自然而然,若行雲水流。


    身遭風雨連著半山的天地之息,都隨著沈煉這順其自然的一揮劍,就席卷向凝碧如翡翠的山崖。


    此刻圓月出於鍾山,風雨在月色下蒼黃。


    一劍飛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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