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本以為謝朝暉客氣幾句就會去謝流塵那邊,畢竟,這才是他今天過來的目的。不料兩人讓到暖閣後,已經添了兩回茶水,謝朝暉卻還是沒有露出要過去的意思。卻也沒說多少話。兩人說一句,默半晌,宋曉隻覺實在是浪費時間。


    她同謝朝暉不熟,也不想同他有什麽交集,況且這樣的談話實在是無趣,是以說道:“駙馬突然病倒,實在令人憂心。”所以你快去看看你兒子吧,說起來他剛從牢裏出來就生了病,你若不擔心也不會大雪天地跑過來,隻是既然來了又為什麽不去見他、非得在這裏同我幹耗?


    謝朝暉頷首道:“阿塵向來身體極好,極少生病。”


    “人吃五穀,偶染病疾,也是在所難免。”你還不快去?


    “不知公主可否陪同老夫一道去探探他?”


    “本宮便不打擾父子天倫了。”宋曉說。


    一直神情平淡得近於冷漠的謝朝暉,聽到她這麽說後卻沒有像方才那樣附合一聲,再加上幾句“多謝公主體諒”的客套話,而是說道:“公主是不願麽?”


    “本宮要探他,也不爭這一時半會兒,還是不打擾的好。”


    謝朝暉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起身告辭,卻是以一種極為奇怪的目光看向宋曉,方才眼中的冷淡逐漸被惘然所取代。


    一時半會兒猶可,可他竟然盯著她看了足有一刻鍾。原本低頭垂目扮出一副端莊公主樣的宋曉慢慢察覺到他的目光,隻覺奇怪,又不好提醒。最後實在是如坐針氈,便輕咳一聲,身子微微向旁挪了一寸。


    這一聲咳嗽將謝朝暉神誌喚回,他匆匆別開頭去,掩飾一般拿起茶盞。宋曉注意到,他的手在顫抖。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等謝朝暉將茶盞放下後,神情間已恢複從容平靜,除了臉色更加蒼白兩分,儼然又是方才自持清淡的模樣。


    宋曉正在琢磨他剛才的眼神是怎麽回事時,便聽他說道:“公主。”


    宋曉輕輕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謝朝暉卻頓了一頓,才接下去說道:“阿塵年少輕狂,往日對公主多有不敬之處,還請公主寬宏大量,莫要同他計較。”


    宋曉聽到他這話,當即蹙起了眉頭:就算那姓謝的是你兒子,你也不必如此偏坦吧?


    她並不知道當時是謝朝暉答應的這門親事,並因此父子間曾有一段時日形同陌路,謝流塵再也不回家看望老父。。隻是覺得,謝流塵對公主不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這麽久過去,如今謝流塵落了難,這位公公才來說這種話,未免有些過了。


    謝朝暉又說道:“老夫已斥責過他,他亦保證定會痛改前非。”


    ……這算是遙相呼應麽?姓謝的自己說了不算,又讓長輩來出麵。


    如果真是可以調解的矛盾的話,現在無疑是個很好的台階。公主應該溫良賢淑地說一句“勞您費心了,駙馬與本宮並無不妥”。這麽一來,算是默許原諒,一場家庭風波便被揭過。


    可惜坐在這裏的是她宋曉。


    隻聽她說道:“本宮家事,讓長輩操心了。”


    這話音裏帶著些強硬,謝朝暉聽了卻並未變色,隻說道:“隻望公主體諒。”


    宋曉雖然有些不滿他護短的態度,但也不欲同他爭辯,將事情鬧大。


    說到底,她宋曉要的是盡快甩了謝流塵,除此便再沒有其他打算。她本人對謝流塵雖有不快之處,卻並無深仇大恨,既不想祥林嫂附體四處哭訴以求同情,也不想當著許多人的麵狠狠羞辱謝流塵,讓他再也抬不起頭來。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至多是討厭謝流塵此人,卻還不到恨之欲其死的地步。


    她答道:“本宮省得。”


    謝朝暉忽然說道:“公主若仍有不愉之處,也是理所當然,老夫明白。”


    ?這又是什麽意思?剛才讓我做聖母的是你,現在又是什麽?故作大方?


    宋曉不欲深究,便胡亂點了點頭。


    謝朝暉深深看了她一眼,說道:“公主,老夫這便往阿塵那邊去了。”


    “您慢走。來人啊,為謝大人引路!”


    *


    “公主,謝大人已經走了。婢子從駙馬那邊過來時,駙馬讓婢子捎句話給您:他的病不重,很快就好了。”


    “誰問他好不好了?”宋曉嗤之以鼻,揮手讓那侍女下去,端起蜂蜜燉梨來慢慢吃著。


    看著她慢條期理地將那一小盅點心吃完,放下盅子滿意地拭拭唇,將所有事情都看在眼中的停綠忍不住了:“公主,您真不去看看駙馬麽?”


    “他那邊沒人了麽?要我去看?”宋曉反問道。


    “您這是怎麽了?前一陣子您還為駙馬擔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怎麽一轉眼——”


    個中內情實在複雜,且不足為外人道,宋曉便嚴肅道:“過些日子你就明白了,還有,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


    停綠聽她說得斬釘截鐵,話裏卻極是含糊,也不敢再細問,隻自己在一旁苦苦思索起來。


    忽然,停綠一拍手:“公主,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宋曉奇道。


    停綠俯下手子,湊到她耳旁,以神秘而興奮的語調說道:“停綠以前聽說,兩個人之間,不能總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千依百順,否則漸漸地就會被對方當成理所當然,不再感激,不再放在心上。公主——您也是顧慮到這一點,才以退為進的吧?”


    饒是宋曉定力了得,聽到這話也險些一口血噴出來:謝流塵個自戀自大的自說自話說自己是以退為進鬧別扭也就罷了,怎麽連跟在自己身邊的停綠也這麽想啊?


    停綠見宋曉瞪著自己,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心中更是篤定:“公主,停綠說對了吧?聰不聰明?”


    宋曉定定看著她,半晌,忽然露齒一笑。


    “你很聰明。”她拍拍停綠的肩膀:“聰明的小姑娘,給我拿件鬥蓬來。”


    “公主要去哪裏?”


    “看、駙、馬。”


    其實宋曉真正想說的是——


    你才以退為進!你們全家都以退為進!


    *


    當宋曉去到謝流塵的流光苑時,小七立時迎了上來。卻沒將她迎進謝流塵的臥室,而是帶她到了另一間屋子。


    “駙馬呢?”剛才宋曉一時賭氣之下說出要來看謝流塵的話,還沒出屋就後悔了:這一過來,謝流塵心裏不樂開花了?然而對著停綠帶著促狹的目光,反悔的話她一定要偷笑,那一聲“我不去了”便怎麽也說不出口。


    硬著頭皮來到這裏,卻沒有見到謝流塵,宋曉心中頓時輕快起來,也不待小七回話,便自顧自問道:“可是用了藥需要得靜養、旁人不得打擾?”


    小七偷眼看著跟在她身後的停綠,卻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回公主的話,駙馬吩咐過,若公主來了,就到此間稍等,駙馬隨後便到。”


    “他不是病著麽?”


    小七還未回答,便聽門外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既然公主親臨,塵當然不能失了禮儀。”


    正是謝流塵。他披著一件織錦夾毛的氈氅,麵上帶著病態的潮紅,聲音較平日來得沙啞,卻分毫不損他的風采。他向宋曉看過來,眼神晶亮。


    宋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真是禍害。再想到他昨夜獨佇院中,以致染病之事,若是換成旁的女子,隻怕現在一顆芳心就要淪陷。


    不過,可惜她心裏已經有人了。


    謝流塵走到宋曉麵前,開口剛想說什麽,又急急轉過身去,隨即,便是幾聲壓抑的咳嗽聲傳來。


    不知何時,小七與停綠皆已退下,自然不會有人噓寒問暖。謝流塵卻並不在意宋曉冷淡的神情:“你果然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謝流塵笑而不答,神情中卻竟是篤定。


    宋曉更加鬱悶了。但對著個病人,又不好大吼大叫。默然半晌,問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謝流塵沒有回答,隻是臉色似乎更紅了幾分。見宋曉盯著他看個不住,忙別過頭去,帶著幾分不自在。


    這這這——這不是典型的“愛你在心口難開”的表情麽?他竟是認真的?


    其實答案已昭然若揭,就在前夜他們對峙之時,宋曉便睦得一清二楚。謝流塵的眼神,不是能夠偽裝的。所以她當時才會為這遲來的感情而震怒。


    怒氣已過,此時對著麵前強支病體的人,宋曉也說不清,心中究竟有幾分惱怒幾分迷茫,還帶著幾分不知所措。


    因為,從某方麵來說,這家夥也是個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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