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殿。


    殿前兩側白玉階上,如列的宮女手執銅罩明燈,將殿外照得如白晝一般。


    宋曉走到殿前,揚聲說道:“父皇,兒臣求見!”


    片刻,高大的殿門徐徐展開。宋曉撩起裙擺,跨過數寸高的門檻,殿門隨即在身後合上。


    深深大殿,高聳的殿頂上是一幅巨大的蛟龍盤珠。金粉細膩地勾勒出龍身的每一根線條,令它看上去昂揚欲飛。猛地一看,幾乎要以為它是活的。


    樓定石端坐於高爐香鼎之後,重重煙靄隱去他的麵容。宋曉極力想透過那煙霧看清他的神情,卻終究把握不住。她忽然發現,原來盡管經常見麵,事到臨頭,她還是無法清晰地描繪出,這君臨天下的帝王是怎樣的眉目與姿態。


    隔著煙靄,連聲音也似乎變得迷蒙起來。宋曉聽到他略帶一點回音的聲音響起:“時辰不早了,靈兒有什麽事麽?”


    趕過來的路途中宋曉心中已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生出多少種說辭。然而等此刻真的站在這裏,紛亂的心思反而平靜許多,她沉默一會兒,開口說道:“父皇,兒臣想向您求個情。”


    “求情?謝家那小子不是已經回去了麽?”


    “父皇明知兒臣說的不是他。”


    “不是他?那你想為誰說情?”樓定石緩緩道:“除了你丈夫,還有誰,你想替他說情?”


    “……他雖不是丈夫,卻是兒臣的表哥,也是姨媽的兒子。”宋曉知道,在皇帝麵前玩心機什麽的隻會是笑話,是以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不過,她還是玩了一點小手段,刻意提起“姨媽”二字,若有若無地點明,楚越人是楚錦繁的侄子。


    但這話引來的卻是沉默。隔著煙去繚繞,宋曉可以感覺到樓定石打量的目光,但她卻無法看清對方的神色。被看穿的壓迫感,與看不穿的焦急漸漸交融到一起,令她險些維持不住麵上平靜的表情。


    沉默許久,樓定石終於發話:“隻是表哥?”


    “……是。”宋曉低下了頭


    隨即,她聽到樓定石爽朗的笑聲:“靈兒何需緊張,父皇隻是找他來問些事情。”


    隨著主人一笑,這深殿重宇所帶來的重重威壓,似乎也被減輕不少。樓定石微笑著說道:“來,同父皇說說,你此行所聞所見。”


    宋曉低聲道:“是。”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講的都是沿途趣事,以及自己的所思所想,樓定石不時插話問上一兩句。若是單聽她說話,誰都會以為是外出遊玩歸來的女兒正在給父親講旅途見聞,做父親的聽得津津有味,真是一派父慈子孝的天倫之畫


    事實上,兩人間的氣氛也有這個味道。然而,一人高高端坐,一個垂手而立,相距數丈之遠,這種情形下說這種話,隻顯得怪異


    宋曉從離開帝都說起,已經講到進入雲夢


    “……兒臣見到了姨媽,還見到另一位表哥,他們都很好,是很溫柔的人,待兒臣很親切。彼處風光亦是別處所不能見的。兒臣隻覺,不虛此行。”


    樓定石聽到此處,笑道:“你這一路實在見到不少東西,回來後見你也長進了些。本來父皇也該向你道一聲喜,隻是規矩卻不能壞。”


    “是。兒臣自知行事魯莽,雖事出有因,卻也從未妄想過逃避責罰。該如何懲處,還請父皇定奪。”宋曉語氣懇切無比,任誰聽到,都要被她話裏流露出來的真心實意的懺悔所打動


    樓定石道:“既然靈兒已有此覺悟,那父皇便不再說教——你少時的書屋還在,從今直到明年開春,你便****在其中讀書吧。再將法華經抄寫二十遍,回頭父皇替你在祭祖時供奉到祖宗靈位前。”


    “是。”宋曉躬身答道


    樓定石合上眼睛,片刻之後重新睜開:“夜深了,靈兒為何還不去歇息?”


    “父皇,兒臣求您的事情,您還未應準。”宋曉答道。開什麽玩笑,巴巴地跑過來可不是領罰的,若是挨了罰還不能達成目的,那這虧本的生意還得再斟酌斟酌


    聽她這麽一說,樓定石驀然冷下臉來。方才他言行之中對女兒雖不若平日的親密,然而公主私自出走,並且還同旁人有了暖昧,這種大事怎樣處理也不為過。樓定石卻隻是冷臉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那閉門讀書,抄寫經文的決定甚至連懲罰都算不上


    他雖因當初在決策時將女兒安危置之一旁,首先考慮大局之事而對女兒生出愧疚之心,卻並不代表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讓步。


    “靈兒,你方才說什麽了?”樓定石聲音緩慢,雖不見惱怒之意,卻帶著學生而淩厲的壓迫感,令人無法輕視。但是,這也是他給女兒的台階。


    出乎意料之外地,女兒卻殊無懼色,甚至抬頭仰視著他,清晰地說道:“兒臣懇請父皇開恩,放了表哥。”


    樓定石瞪眼看著膽大妄為的女兒,卻沒有成功地威嚇到她,她依舊仰著臉與自己對視,小臉上滿是倔強。


    “縱然他與你有姻親之分,該受的懲罰絕不能少。”樓定石索性將話說開。縱然那小子是阿錦的侄子,也算與他有些姻親幹係,但既然他有膽做出拐帶靈兒的事情,那就得承受後果。


    默然片刻,宋曉沉聲道:“此事與表哥無幹,是兒臣央求他帶我隨行的。”


    “你求他?”樓定石冷笑:“你與他多年來從未謀麵,名為親戚,卻毫無情分可言。若不是他存心引誘,他怎會答應你的要求?”樓定石越說越氣,原本看在故去的楚錦繁的麵子、楚菲再三保證之下被壓下去的火氣瞬間又升了起來:“我看那小子就是妄想從你身上打個口子,欲圖撈些好處,或者——”他盯著女兒絕美的容顏,硬生生將“貪圖美色”四字咽了回去。然而心中的怒火,卻因此更加熾盛。


    “父皇,他不是那種人!兒臣敢以性命擔保!”宋曉首次見到樓定石在她麵前露出這樣冷厲的神情,卻顧不上害怕,一心隻是要為楚越人求個保證。


    怒氣衝衝的樓定石不欲再多說什麽,冷聲道:“他是怎樣的人,朕比你看得清楚!”說著向身後一抬手,便有兩名內侍走到宋曉身邊,架住她就要往外拖。


    至此,宋曉終於大驚失色。她原以為隻要自己說清楚出宮之事全是自己的決定,並無旁人引誘,樓定石便會放了楚越人。不料,樓定石卻變得這樣的聲色俱厲。看那神情,若說他想將楚越人置於死地,旁人也不會意外。


    楚越人?死?他是皇上,自然有這個權力!


    想到這裏,瞬間便蜂湧而上的恐懼感,頓時便將宋曉淹沒。她在內侍的手下奮力掙紮著,不顧儀態地大喊道:“父皇——父皇——您不相信兒臣說的嗎?”


    在她的掙紮之下,那兩名內侍怕將她弄傷,也不敢真的下狠手,隻好鬆了手勁,任她跑到樓定石麵前。


    “父皇,兒臣本以為此生隻得您一個親人了,可是見到姨媽和表哥的那天,兒臣忽然覺得,空了許多年的心又漸漸變滿了。他們是兒臣的親族,他們都待兒臣很好,兒臣不想看見表哥受傷害——父皇,兒臣求你了!”宋曉本欲動之以情,然而焦急之下卻說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自己聽了更覺著急。然而越是著急,話就越講不暢利。


    樓定石看著她急切的神情,聽到她零亂的話語,卻並沒有如宋曉所預期一般被感染而心軟。實際上,他一顆心瞬間變得冷硬起來。


    自己這女兒的脾氣,他如何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向來隱忍要強,縱使吃了虧,受了委屈,也總是笑著的。而以她的性子,也從未曾因為任何一樣事物,或任何一個人,失態至如此地步。


    甚至,連月前謝流塵被收監時她也未曾如此激烈地請求過!


    這一切的反常,無不向樓定石彰示著那個他最不希望的答案。


    定定看著女兒近在咫尺的焦急麵容,樓定石冷聲說道:“你與他,真隻是表兄妹之情?”(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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