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楚越人漫無目的地在街頭走著。


    冬日的夜來得分外早,每天這個時候,路人都是行色匆匆,隻盼早一刻趕回家中,喝一碗熱湯,撫慰一下勞作整日的疲憊。


    遊蕩一般的步子,目有茫然之色的楚越人,顯得與這匆忙的人群格格不入。


    天邊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夜幕慢慢籠罩大地。兩旁的店鋪亦紛紛關門,一盞盞帶著暖意的燈光,逐漸被門板掩起,連著主人的笑顏溫語,一並被收攏到屋裏。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盞燈,和屬於自己的一個房間。


    楚越人對周身一切恍若未覺,仍是魂不守舍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漫無目的。


    那****推開宋曉,逃一般地跑出皇宮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既沒有再見過楚菲,更沒有再去見過宋曉。


    他已不記得自己當時都說了些什麽,但那份骨子裏透出的絕望與險些無法抑製的想要擁她入懷的衝動,卻仍在心間揮之不去。


    他下意識地舉起自己的手,在微弱的天光下看了半晌。


    這是一雙修長的手,骨節圓潤,指節修長,應該算得上好看吧。


    那一夜,隻要將這雙手伸出去,就可以擁抱那個自己喜歡的人,感受她的溫暖,汲取她的芬芳,有一種天長地久的錯覺。


    錯覺,隻是錯覺。不管此時的擁抱如何溫暖如何真實,最後,都必然是分離。


    他知道,他清楚地知道,所以,那夜他推開她,沒有回頭,不敢回頭。他苦苦忍住心中洶湧如狂的想要返身擁她入懷的衝動,用此生最大的意誌力命令自己離開。


    雖然他喜歡她,雖然她喜歡他。但既然最後注定的是分離,那麽,這過程再甜蜜、這擁抱再溫暖,也是令人心碎的。


    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發生的好。


    他已經決定,不會再回去,不會再去見她。


    從今往後,隻希望時間能淡化消磨一切,自己和她,都能從這情熱中走出來,忘記對方,回到原來平靜的生活。


    恍惚之間,忽然有一隻柔軟的手攀上了楚越人的胳膊:“小哥哥,什麽事不開心呢?讓奴家為你解解悶可好?”


    楚越人在她甜膩的聲音中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不覺之中,自己走到了一個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處處可聞鶯啼燕嗔的地方。


    他已不是當年的懵懂少年,如今的他,自然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但他還是有一瞬間的失神。因為,他看到麵前華麗的粉樓上,大大的牌匾上寫著“楊柳岸”。


    一瞬間,他生出時光倒轉的錯覺。


    正在失神時,那女子已經嬌笑著膩到了他身上,柔軟的身體,輕輕蹭著他,帶著脂粉香的熱氣撲在他耳旁:“小哥哥,咱們進去說話,好不好?”


    楚越人低頭向她看去,看到一張清秀的臉,笑得甜美可人。


    “我……”楚越人道:“她還在不在這裏?”


    “小哥哥說誰呢?”


    “她——”楚越人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並不知道當年那女子的名字。


    歡場中人,察言觀色的功夫都是一流,那女子笑道:“那小哥哥說說,她長得怎生模樣,是個怎樣的美人,奴家幫小哥哥想想。”


    長什麽樣……楚越人搖了搖頭。他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她猶如比綢一般光滑的身子,還有……還有……


    感覺到他一瞬間升高的溫度,女子了解地挽起了他的手臂:“小哥哥找奴家也是一樣的嘛,咱們進去說話,好不好?”


    遲疑之間,楚越人被她半拉著踏入樓中。


    一樣的輕紗飛揚,一樣的酒氣蒸騰著脂粉香味。來來往往的人,眼中透出的光,也是一樣的。


    一切仿佛又回到當年,他木然跟在那女子身後,隨她穿過人群,上樓,走過長長的走廊,最後來到一個房間。


    “小哥哥,就在這裏好不好?”雖然是詢問的話語,女子卻早已將門關上了。


    他慢慢打量著四周,甚至,連布置也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紅色的輕紗圍起來的大床,床上鋪著豔麗的被褥,一看便知柔軟舒適,又帶了幾分別的意味。


    如今的他已經知道,那幾分別的味道,叫做旖旎。


    夢耶?真耶?他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而自己,究竟是當年無知青澀的少年,還是如今飽受煎熬的青年?


    朦朧中,似乎有誰在說著什麽,卻都不是他想聽的。過了片刻,一隻清涼柔軟的手放到他身上,沿著他的脖頸,探上他的鎖骨,撫上他的胸膛,慢慢滑進他的衣襟。


    遊走的手緩解了身上的燥熱。他閉上了眼睛。


    他希望,這隻手能緩解他身上的火,也能壓下他心裏的火。


    然而在女子的挑逗下,楚越人的身體卻沒有一點反應,甚至連剛才升高的體溫,也降低下來。


    “你——”女子咬著唇,伸手剛想往下探去,卻被忽然睜開眼睛的楚越人一把捉住了手。


    看到他搖頭,女子有些不高興:“小哥哥,都來到這裏了,難道你還在害羞?”


    “害羞?”楚越人忽然笑了一笑,俊秀的容顏如水一般伸展,霎時間看呆了那女子。


    “不。”他的聲音也是清朗好聽的,卻帶著一點憂鬱:“隻是你解不了我的渴……”


    “渴?那就喝水啊。”她試圖用天真可愛的態度吸引住他的目光,但他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我的渴,除了她,誰也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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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暉,不是我不願幫這個忙,但實在是……”蘇同蹙眉長歎,麵有豫色:“你也知道,這幾個月以來我手下那拔人倒有一半被各種借口由頭給調走,有些幹脆就犯了事兒,我雖能壓下來,暫時卻還不得再用。”


    謝朝暉沉默片刻,道:“原是我心急,讓你為難了。”


    拒絕了自幼相交好友的請求,便是已經在官場中煉成了精的蘇同,也破天荒地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隨即又想到這事兒雖然急,卻還有葉浩然、王鍾閣等人在,少自己一個諒來也無事,遂半是為自己辯解、半是安慰對方地說道:“朝暉,此事我從頭看到尾,也思思想過。依我看,不會有事兒,皇上無非是想讓咱們退讓幾步,但說到底也不會真下狠手——你睦,雖然流塵被扣了這麽個罪名,但若換了別人,不早就被判個斬立決了?可見他隻是想以此為由,換得咱們讓步的籌碼。朝暉,你素日是個明白人,又不計較那些虛利,便是暫讓一步又何妨呢?日後再見機拿回來便是。”


    暫讓一步?若是要我讓步便也無妨,可樓定石要的卻是——


    謝朝暉垂下眼,頷首道:“我雖也是如此想,但心中總是不安,隻盼早一日解決,早一日把心放下。”


    蘇同見他沒有再提要自己出頭的話,悄悄鬆了一口氣,道:“流塵這孩子不會有事的,隻是需得你費些周折罷了。若有什麽難處,便同我說說,興許我還能想些法子。”


    蘇同不說能為他出力,隻說能為他想法子,加上方才那一番話,已是擺明了不會做出實質的幫忙。


    也難怪蘇同如此緊張,他不若名銜風光、品級高然的謝朝暉那般,隻是任個頭銜不低,實質卻沒有多少油水可撈的職位。蘇同任的是太府寺卿,掌財貨、廩藏、貿易,總帝都四市、左右藏、常平,凡四方貢賦、百官俸祿,均謹其出納。這麽一個職位,單看職責所在,便可知其中大大有利可圖。


    蘇同上任不足三年,頗費了些心思才將底下的人插入不少親信,今年以來這些苦心安插進去的人卻接而連三地出了岔子,折騰了近一年,如今才眼看著局麵暫時安穩了些。這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當口,蘇同說什麽也是不願再攪進是非裏的。而且,他素日雖政績不錯,在這銀錢經營調度上當得上遊刃有餘四字,也曾得樓定石讚許,但說到底他還是五族的人。說不定,他剛開口為謝流塵說了一句半句,樓定石便要借機發作了他。


    精於算計的蘇同,自然不願做這沒把握的事情。


    不是我不仗義,但還有葉浩然在,他可是丞相,可比我能說得上話。


    這麽想著,又看謝朝暉對於自己的拒絕並不在意的樣子,蘇同心中那幾分愧疚之意便又去了大半。


    他又與謝朝暉聊了一陣子,便告辭去了。


    送走蘇同的謝朝暉重新回到書房,如往常一般坐到書案前,臉上卻露出了突起見的疲憊與凝重。


    昨日下朝後,樓定石留下自己,在偏殿中說的那一席話,又重新湧上他的心頭。(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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