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王硯之迎上前去,“您回來了。”


    王鍾閣沒有說話,也沒有停下腳步,仍舊向著院中走去,便走邊示意隨從為自己脫下肩上的大氅。


    看到他的神情,王硯之心裏便有了數。


    雖然已有了準備,心中卻還是不免一陣失望。多日的焦慮沉積下來,現在已盡數化為不安。初時他隻是擔心,還有惱怒謝流塵竟然受此折辱。但日複一日過去,轉眼,出事至今已有二十餘日,諸事卻仍未有頭緒。他有時會想,謝流塵究竟還能不能重新站到他麵前……


    正愣怔間,忽然聽到王鍾閣道:“阿硯。”


    他這才發現,自己走神的當兒,父親已經走到裏院了,此刻正屏退了仆從,示意自己跟進去。


    “父親。”王硯之走進書房,親手為父親籠上一爐安神香。


    王鍾閣在外繃得緊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點疲憊。


    沉默許久,王硯之聽他說道:“你還是日日去看流塵?”


    “是。”


    “明日你去時對他說,暫且忍耐,千萬莫要衝動。”


    “是。”王硯之忍不住問道:“父親,今日究竟出什麽事了?”


    “今日他與那姓孟的小子對質,那小子一直不鬆口,有意無意地,還說了幾句相激的話,我看流塵的神情,已經快要沉不住氣了。”王鍾閣露出一絲苦笑:“這孩子,怎麽仍是銳氣不減啊?若是鬆了口,往後隻是於他無利。”


    王硯之一驚:“韶飛不是那種意氣用事的人……”說到這裏,他也覺得不對,又補充道:“但他分得清輕重急緩——”


    “知道什麽時候可以逞強,什麽時候不能,是麽?”王鍾閣搖搖頭:“他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傲氣,不屑不義之事,眼裏甚至容不得一顆沙子。近來雖說比以前圓潤了些,內裏卻還是老樣子,性子一上來,利害關係全不考慮,梗著脖子就上了。”


    “父親,韶飛究竟想認什麽?”


    王鍾閣冷笑道:“也是那位孟小王爺起的頭牽的話,還有那位的嫡係,端的好口才,難怪那位會讓他來做這件事。”


    他自接手此案後,因考慮到近來樓定石對五族誌在必得的動作,與謝朝暉、葉曆笙商量後,決定要將這案子結得漂漂亮亮,讓人無話可說,抓不到半點把柄——本來麽,謝流塵就是冤枉的,正應該這麽做。


    但正式開始辦理後他才發現,樓定石發作謝流塵的那些所謂證據,全是似是而非。看似言之鑿鑿,仔細一梳理,卻又實不說不上鐵證如山,能紮紮實實站住腳;若要駁倒,卻又有許多說不通的地方。


    郭旗將孟優壇帶到帝都之前,王鍾閣把手頭僅有幾個證人問了又問。宇折眉是郡主之尊,雖然明知她定是受樓定石示意才指的證,卻苦無沒有證據,且她所說的證詞隻是一個佐證,並不是直接證據。王鍾閣問了她一回,便客客氣氣將人送走,再未見過。


    而另外兩個低品的官員,一個是佐證,問了幾次問不出名堂,隻得作罷;另一個正是彈劾謝流塵的吏員,誰都知道,他是按樓定石的吩咐做事,王鍾閣也不好將他怎樣——況且也問不出什麽來,隻能走個過場了事。


    幸好還有個葉晨。


    但是,這被指與當朝駙馬勾結,意圖不軌的前朝亂臣之子一口咬定他什麽也不知道,而他身邊涉嫌的老仆人又去向不明,四處發動人手,也一直未能找到。王鍾閣反複審問無果,氣惱之餘也隻能自承倒黴,難不成他還能真對這小孩子用刑拷打?就算他狠得下心,看葉晨那身子骨,隻怕連最輕的杖刑也隻能挨得十幾下就要去掉半條命。


    是以十幾日來,整個案情一直膠著,毫無進展,王鍾閣無處著力的焦急可想而知。


    但兩日前孟優壇押送祥刑寺後,王鍾閣並沒有急著從他這裏下手。


    原來他有意殺殺這小王爺的威風。因想著這官宦人家的子弟,從小嬌生慣養的,如今進了這牢裏,即便後麵有樓定石示意,也定然是惴惴不安,受不得這牢獄之苦的。於是,他依舊審著那除了“小子實不知情”之外無話可說的葉晨,對孟優壇不聞不問,先關了兩日。


    今日下朝後,他才吩咐官吏:“將孟王爺請到這裏來。”


    祥刑寺就是前朝大理寺,專斷刑訟審判之事。因此,辦公的正廳建成高大而富於壓迫感,連說話都帶有低低的回聲。審案的官員坐在高階台案之後,帶進來的犯人即使抬起頭來也無法看清對方的臉,更添心中惶恐之感。加上廳堂本身給人帶來的壓迫感,進來的犯人無不戰戰兢兢,心中打鼓。更有些膽小的,沒問完話便要昏過去。


    孟優壇被帶進來後,先是一陣大呼小叫,說自己是王爺,是奸人嫉妒皇上對自己的恩寵才陷害於他,反而要求王鍾閣為他作主。


    王鍾閣命人搬了張椅子讓他坐下,正當孟優壇重申自己為人構陷冤屈雲雲之時,王鍾閣打斷他道:“今日有件要緊的案子,請小王爺稍等片刻。”


    然後,便當著孟優壇的麵,讓祥刑寺一名侍郎審理起別的案子來。


    審的卻是帝都某富家的少爺,在花樓爭風時,喝令家丁打傷了一名外鄉士子,那士子近日來到帝都,等著參加明年開春時的科舉。原是預備早早熟悉一下環境,以免臨時水土不服,不想讓帝都繁華迷了眼,成日東逛西看隻嫌不足。前日在花樓正握著美人紅酥手時,同這富家少爺爭馳起來。一個仗著有財有勢,向來橫行慣了,最見不得有人說個“不”字;一個仗著自己是讀書人,明年便要登科做官,封候拜相,更不願在美人前失了顏麵。


    一來二去,便從爭吵升級為全武行。那士子如何是如狼似虎的家丁們的對手?當下被打了個頭破血流。自然咽不下這口惡氣,於是一紙訴狀,告到了帝都兆尹處。


    一方是本地有財有勢的富豪,另一方卻也不容小窺。那士子頗有幾個有力的同窗替他奔走出頭。官司打了近一月,兆尹大人審了一回,結果雙方都不服氣,便又告到祥刑寺來。


    當下那侍郎一一傳來此案事主證人,詳細將事情問了一遍。雙方自是各執一詞,隻說自己是冤枉的,錯不幹己,隻在對方,還不時就對方說的話諷刺打擊幾句。


    孟優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微笑不已。王鍾閣看他一副已經忘了自己和境的模樣,便向堂上侍郎使了個眼色。


    那侍朗當即說道:“堂下眾人噤言!”


    待廳中安靜下來之後,他便宣判,那富家子仗勢欺人,該給那士子當眾賠禮道歉,並賠償對方延請醫師、抓藥煎服的銀兩,並依律再加二十杖刑。


    還未等士子那方叩謝“大人英明”,隻聽那侍郎話風一轉,說道:“自稱讀書人,卻毫無讀書人該有的潔身自持,流連煙花之地,亦責二十杖刑。”


    這同當日兆尹所判的差不多,不過添了富家子除道歉外需得賠銀子,並且,雙方都要施以刑杖。


    這麽一說,雙方都不服氣,當即爭先恐後地喊起“大人明鑒,小人才是苦主,都是那廝先惹的事”來。


    那侍郎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隻沉聲道:“此案已決,不得有異。”


    又說了一遍,那兩拔人卻仍是喊個不住。那侍郎便又加了一句:“咆哮公堂,再加十杖。”


    說完,自有手持水火棍的公人上前架住兩名事主,拖到堂外便要開打。


    那富家子掙紮著大喊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我姐夫是誰?你個從四品的小官!竟然也敢打我?!”


    那侍郎本已在低砂寫案呈,聽到富家子大叫大嚷的話,抬頭慢慢說道:“縱是王子犯法,也得與庶民同罪。既入了這裏,便得聽本官發落。”


    廳裏低沉回蕩的餘音尚未消失,門外那二人便已被按倒開打。方才還神氣活現侃侃而談的兩個人,隨著一記又一記結實的棍子落到臀背上,開始還能哭喊幾聲,漸漸地便隻會呼痛了。


    王鍾閣瞥了一眼孟優壇,隻見他已收斂了笑意,直直看著廳外那兩人身下漸漸滲出的血水,麵色有些蒼白。


    待那兩人被發落完拖走後,審案的侍郎拿起案上公文,向王鍾閣行了一禮,道:“下官事體已畢,請尚書大人自便。”


    孟優壇下意識地看著那侍郎離開的背影,聽到王鍾閣緩聲道:“孟王爺,您也該知道今日來此所為何事。此案關係到我朝根本,半刻也耽誤不得,還請孟王爺體諒本官失禮之處。”


    “尚書大人言重了。”孟優壇道:“但憑大人吩咐,小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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