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星稀,月暗,天晦。


    閉目而臥的孟優壇忽然像察覺到什麽一樣,驀然睜開了雙眼。


    黑暗之中,借著帳外透進來的火光,他迅速掃視一遍帳中,除了解語,並未發現有其他人。


    這一瞬間的功夫,背後的帳幔忽然被揭起一角,一個黑影以極快的速度閃了進來。


    孟優壇卻分毫不見慌亂,電光火石之間,他已從身影上認出來人是誰。


    “小王爺!”


    “楊四叔。”孟優壇道:“您怎麽來了?”


    那人穿著一身黑色夜行服,臉用一角黑巾包住。雖看不清神情,眼中透出的焦急氣憤之色卻絲毫不差地傳達出來。


    “沒想到郭旗竟是這種人!小王爺受委屈了,快隨屬下走吧!門外屬下已料理好,也備下馬車,小王爺一去,便可馬上駛離千州。郭旗定然應變不及!”楊四叔說著,聲音裏透出濃濃的急切。若不是顧慮著身份有別,早上前抓住人就走了。


    孟優壇抬手比個稍安勿燥的手勢,道:“楊四叔,郭大哥隻是奉旨辦事,並未做錯什麽。”


    “奉旨?哼,為什麽不是別人,偏偏是他奉旨?說不定,這事還是他進讒攛掇的!”認為自己被向來視做忠厚可靠的小輩欺騙的楊四叔,十分憤怒,有些話不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四叔,你冷靜一下。”孟優壇無奈道:“郭大哥曆來待我如何,你們也是看見的。他怎會害我呢?”


    楊四叔低聲啐了一口,道:“誰知道誰日後會變成什麽樣!”


    他們這一陣談話雖是壓低了聲音,但畢竟是在一個帳子裏,解語被爭執聲驚醒,迷糊之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誰在那裏吵?”


    楊四叔一驚,回身一旋,腰中的刀頓時架到了解語脖子上。因為解語是睡在帳角,那個方位恰好外麵沒有生火,帳裏便沒有顯出黑影來。他因為心情激動,進來後一直未曾察覺帳中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四叔不可!”孟優壇反應極快,眼見寒光一閃,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忙出聲阻止對方。


    “這是——”


    “……跟我出來的丫環,是個可靠人。”


    聽到他這麽說,楊四叔刷地收回了刀,道:“她也要一並帶走麽?”


    孟優壇有些緊張地向解語看去。雖然那邊比較黑,但他已在黑暗中待了一陣,雙目已能勉強辨別出一些東西來。隻見解語一雙翦水瞳在黑暗中閃閃發亮,似乎並沒有被嚇得太厲害。


    他安撫地朝她笑了一笑,也忘了對方此時是不是看得見,又轉向楊四叔道:“四叔,你帶了多少人來?”


    “我怕人多引人注目,手下那一騎來了一半。”楊四叔道:“小王爺放心,我們是悄悄潛進來的,沒有正麵跟他們對上。現在馬上走,天亮之前他們都不會發現您不見了。”


    “四叔,你回去吧,你那一隊人,都回家去住一陣子,我——”


    “小王爺,您究竟在想什麽!”楊四叔的火氣又上來了,當即打斷他的話,道:“您可是老將軍的嫡孫,怎麽能受這種屈辱呢?莫非您是為著那姓郭的,怕他回去後受皇上責罰?哼!他既然如此待您,那也是他應得的!”


    “四叔,你聽我說:現在聖旨已下,我若隨你走了,便是抗旨不遵。本來無事,這下也要有事了。”


    楊四叔激憤卻忘了這一層,現在一聽,不禁啞然,半晌才說道:“可是,也不能讓您受如此折辱……”


    孟優壇見他泄了氣,這才放下心來。若是這位四叔火氣上來,頭腦一熱拉上他就跑,那才是麻煩大了。


    “放心。”孟優壇笑道:“皇上素來疼我,必定不會重罰我的。說不定,我還沒走到帝都,寬赦的旨意就會下來了。”


    楊四叔聽後沉吟不語。他原本的一腔焦急與憤怒,在孟優壇從容地指出問題結症後,頓時消散了大半。他這才想到,若孟優壇真的根自己走了,那便是抗旨不遵,私自潛逃,到時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但是,若讓孟優壇就此隨欽差離去,卻不知他到帝都後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他皺眉道:“上次那個什麽駙馬來時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又翻臉了?”


    孟優壇心道因為那本就是皇帝做出的一場戲,不過自己比較幸運,是陪皇帝演戲的人,而不是被下套的人。


    但這些話當然不能說出口,孟優壇道:“不是說皇上連那駙馬也收監下獄了麽,也許是為著駙馬行止不檢,他又算是半個皇親,旁人不好作證,是以有些事兒要我指證,有些話想問我。”又道:“四叔放心,皇上隻是一時發怒罷了。屆時若怒氣仍是未消,那不看我平日在他老人家麵前的情分,也要顧念我爺爺和我爹的。”


    這話半真半假,破綻頗多,但楊四叔隻是個帶兵的漢子,操練兵士在行,這些勾心鬥角的事全然不懂。聞言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回想他的話卻又覺得合情合理,找不出不妥:“但……你同那駙馬又不熟……”


    “前些日子他來青石時,我們相談甚歡。”孟優壇溫文一笑:“反正到時候見機行事便是,我的機靈勁兒四叔都是知道的,還擔心什麽呢?”


    話已至此,楊四叔再不好說什麽,即使說了,也不能帶來什麽幫助,隻能道:“那你萬事小心,看皇上意思行事便是。若有什麽事兒,就找郭旗——”一語未畢,想起此次押送孟優壇的正是郭旗,遂悻悻改口道:“當年老將軍留下的人還在,不妨去找他們。”


    孟優壇應下,又勸道:“四叔,郭大哥也是奉旨行事,您就別生他的氣了。”


    楊四叔知道這裏不是爭執之地,隻冷冷哼了一聲,道:“那我走了,此行請小王爺千萬小心。”


    目送這位忠心耿耿的下屬消失在夜色之中,孟優壇苦笑一下,前麵一個小高,現在一個四叔,還有那些親眼看見或聽說的人,縱然有明白郭旗隻是聽命行事的,也難免不對他生出芥蒂之心。自己與郭旗是總角之交,這些年的往來,還有自己府中十八騎護衛與他的交情,想必那位都看在眼裏吧。


    這次派他來頒旨兼押送自己,可謂是一箭雙雕:既絕了自己臨陣反悔的心思,又在彼此之間留下了陰影。即使自己明白個中關竅不會怪郭旗,但手下人可不這麽想。單看小高與四叔的態度,便可見一斑。


    那位可真謂是不願留下一點可能的變數啊。


    發了一會呆,孟優壇轉過身來,正對上解語關切的眸子。


    他隨即換上帶著幾分歉然幾分溫柔的笑臉,輕聲道:“抱歉,嚇著你了吧?我代四叔給你賠個不是。”


    微弱的光線之下,已適應黑暗的雙眼已經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解語定定看了他一會兒,道:“王爺不想笑的話,就不用笑。”


    “嗬,解語何出此言?”雖然目下處境可稱得上狼狽,平白從萬人之上的王爺落到個待罪之身,孟優壇行止容色間仍不減往日的倜儻。一句反問被他輕輕說來,溫柔之中帶著笑意,調笑之間帶著懶散。那一種無可言說的風流,教人直以為現在他仍是坐在錦堂畫屏之上,持金爵品絲竹,賦詩文賞金石,與絕色的女子談笑調情。


    這樣風流天成的態度,起初他還需要強裝笑臉,刻意為之;而現在早已渾然天成,信手拈來。


    看著他的模樣,解語隻覺茫然無措。這樣一個人,他其實是不需要自己的吧?他有他忠心的屬下,有從容的態度,更像他所說,此行其實不會有什麽問題,不需要擔心。


    那麽,自己的到來是多餘的麽?


    不,這麽多年,她自信有些事情,沒人能比她看得更明白。


    解語輕聲道:“解語看不透王爺的心,但解語能感覺得到,王爺現在是不想笑的。”


    此言一出,孟優壇雖是笑意未減,眼神卻黯了兩分,一時默然。


    半晌,他低低道:“時候不早了,快歇下吧。”說著,往自己的床鋪上重新躺下。


    解語看著他睡下,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個角落,也睡下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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