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欲為何?用心何在?”


    宋曉懷疑的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落到他耳中。


    楚越人忽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這屋裏太過溫暖,薰香太過濃烈,燭光太過刺眼。總之,一切都讓人很不舒服。


    他拒絕承認,令他不舒服的,隻是那人懷疑的語氣。


    其實也沒什麽,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若是換了自己,任誰三更半夜摸到房間中來,說一堆意圖顛覆自己以往印象看法的事情,他也要懷疑對方心存歹意。


    其實,真的很正常啊,這種事,沒什麽關係的。有所懷疑,正是人之常情。自己大可不必覺得……覺得……


    收回不著邊際的思緒,楚越人聽到自己用平穩的聲音說著:“……姑娘可還記得,昔日曾答應過我的事情?”


    “什麽事?你是說——那次我找你問話時交換的條件?”


    楚越人定了定神:“宋姑娘果然是信人。”


    宋曉見他伸手一下一下拉著衣袖——那裏因為起先掃過屏風,微微有些淩亂。這半日楚越人都未去注意,現在不知怎麽忽然發現了,便想要將袖子撫平。


    然而明明已經整理得很平整了,楚越人還是沒有停下手裏的動作,仍舊幾近機械化地、不停地重複著撫平拉伸的動作。


    她還記得,這是楚越人心緒不寧之時,下意識的小動作。


    輕輕呼出一口氣,方才生出的那幾分近乎淩厲的咄咄逼人的氣勢,與因為被對方突然轉移話題而生出的怒氣,忽然就在這個動作麵前消散開來。


    “楚公子。”宋曉放緩了語氣:“我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好麽?請你將原委告訴我,說明白你為什麽會關心這件事,你想要做什麽。否則,縱然我答應了為你做事,但如果心結未解,想來事情也不會進展得太順利的。”


    柔和的語氣落入楚越人耳中,卻讓他隻想苦笑。


    開誠布公?若我真的將因由說出來,隻怕你當即就要變臉了吧。


    楚越人攏在袖中的手不知不覺中已握成了拳,另一隻還在麻木地、反複地拉伸著衣袖。


    正心緒煩亂之際,又聽宋曉說道:“不管此事內情如何,那皇帝究竟想怎樣,這些我都無所謂。但你既然找上我,可見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過我不想做糊塗鬼,所以麻煩你把事情都說清楚,告訴我你到底想幹什麽。這樣一來,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上你的忙。”


    將這些本該意會的事說得如此直白,果然不愧是宋曉的風格。楚越人苦笑著,想要說點什麽。


    “……”他竭力想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想要狀若輕鬆地,像以前那樣,用他便給的口才說得宋曉將這件事忽略過去。但是,唇齒開合之間,他吐不出一個音節。


    身體比心更先做出反應。


    我不想騙她。


    我不想再繼續騙她。但是,我又不能告訴她。我……不敢,告訴她……


    可是,我為什麽不想騙她?我為什麽不敢告訴她?


    楚越人額上已滲出了汗珠。


    楚氏崇尚自然,處世淡泊,行事隨意,沒有中原人諸多規矩,卻並不代表他們是隨心所欲,全然沒有原則。


    實際上,楚氏比中原人來得更加注重原則。他們不若中原人,要特意用四書五經來約束,用明經心學來時刻提醒。楚氏一族,人人心中自有一條底線,無需旁人提醒,無需旁人督責,行事之前,自然而然會先在心中權衡一番,決不會輕越雷池一步。


    楚越人心中自然也有這麽一條底線。原本他自認二十二年來從未行差踏錯過,可現在被宋曉要求他如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他才驀然驚覺,或許自己並不是毫無過錯的。


    他的性子裏,溫文的外表下是用彬彬有禮的態度悄悄隔開與別人的距離。他隻是覺得人事太過麻煩,不想分了修行的心,卻並不代表他會隨便去欺騙誰。連他尖刻的毒舌,也隻有在大哥麵前才會顯露——不,其實在她麵前,也是有過的。自己也不知怎麽的,明明可以說得婉轉一些,卻偏偏要用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口吻。


    嗬,這麽說來,真是巧,自己不為外人所知的另一麵;還有,第一次的謊言,都一一落到麵前這女子眼中耳中。


    許是燭芯碰到了融化的蠟,燭光忽然跳了一下,閃了幾閃,教人幾乎要為它要就此熄滅,不料掙紮了一會兒,明明滅滅之間,它又慢慢變亮了。


    楚越人凝視著麵前的麗人。縱然燭光明滅,也不減她半分風華。冰雪為膚,星落為眸,翠黛如描,朱唇如花。毫無疑問,她的[容貌確實足以教天下大半男子為之油然生出嗬護愛慕之心。


    但是這些他都看不見。從她進入這副身體之後,他所見到的,唯有她的表情。不管是開心還是生氣,鬱悶還是發呆,他都可以輕易分辨得出,她的表情,與之前公主的表情,有何不同。


    如果有人要他說,究竟是哪裏不同,分明都是一模一樣的臉,怎麽看得出來呢?其實他也說不清楚,但隻需一眼,他就可以知道,究竟是不是她。就好像還在前往雲夢澤的路上時,她先用丫頭的模樣,再換作村姑的模樣。其實中間有幾次,他並沒有緊緊地跟著。可是走上街頭,在小小的鎮子裏轉一圈,在不算多也不算少的人群裏,他總能一眼看到,她就在那裏。


    想到在路上,想到那些日子,一副副畫麵忽然從他麵前掠過。


    微笑的她,咬牙的她,體貼的她,得意的她……把小吃分一半遞給自己的她,說著他以為中原人永遠不會說出的話的她,在草堆裏笑得一臉幸福打滾的她……林林總部,都在他腦中一一閃現。


    本以為隻是吉光片羽,過後便是追之不及,不料竟早已悄悄銘記於心。


    不想騙她。為什麽不想騙她?不敢告訴她。為什麽不敢告訴她?


    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原來,真讓大哥說中了啊。本來,我還當他又在胡說八道呢。


    原來,早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把她藏在心裏。可笑可歎,我還一次次否認,為自己一次次的反常找盡借口。


    原來,我心中,是有她的……


    心境已明,然而楚越人感受到的卻不是想通心事之後的輕鬆。


    我心中有她,那又怎樣呢?命裏有份,終究敵不過命中有定啊。


    楚越人想起那天楚越言說,水隻能往低處流。


    水隻能往低處流。不管它之前經過怎樣回旋崎嶇的路程,最終,方向隻有一處,也隻會、隻能有一處。


    且不說隔在我們之間的重重阻礙,單說你的心意。雖然這一路同行,你對我照顧有加,周到客氣,但心中還是有戒備的吧?否則,那日在棋盤山下酒樓之上,你不會選擇那樣危險的舉動,也不會那樣大聲地對我說“你走開”。這句話,其實是你一直想對我說的吧。


    楚越人低下頭,泛起一個無聲的微笑。


    既然注定無果,注定無望,那麽,就讓我親手斬斷這份妄念吧!(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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