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很鬱悶,後果不嚴重。


    她的鬱悶隻能打擊到自己,根本動不了鬱悶的源頭半根毫毛——那位可是真龍天子,穩穩當當坐在金鑾殿上,她這一小隻,還不夠人家一根指頭呢。


    更要命的是徐傑安就坐在對麵,還一臉關切地看著她,時不時歎一聲氣,說一句“公主您又瘦了”,再說一句“皇上也瘦了。”


    宋曉隻能陪笑唯唯應著,還得隨時注意控製臉上表情,不要露出什麽不該有的神色。


    這些天在路上的時候,她並沒有閑著,早已計劃好見到皇帝老爹後該怎麽說,找什麽借口,如何動之以情撒之以嬌,最終讓皇帝高高舉起的板子以撣灰的力道輕輕落到身上。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本來呢,宋曉還想先找停綠問問,這些日子皇帝老爹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然後再根據對方反應決定采取第幾套對應方案。可現在倒好,還沒摸清對方的虛實呢,自己倒先被打包送上去了。


    而且還是洗幹淨送過去的——打住打住,怎麽又走神想到邪惡的方麵去了?


    鬱悶夠了,宋曉開始思考如何在現有條件下盡力爭取到最大優勢。


    “徐公公,父皇他……”蛾眉輕蹙,欲言又止:“他老人家身子可好?他……我……”


    徐傑安道:“陛下近來清減許多。”看向她的目光之中,大有責備之意。


    宋曉低頭作懺悔狀:“是我不孝。”


    徐傑安長歎一聲,道:“論身份,老仆不該多嘴。論理,老仆卻得說上一句。公主,您這次委實太過任性,陛下得到消息那一夜,可是整宿沒睡啊。”


    “……是我一時衝動……父皇他,還在生我氣嗎?”


    “陛下是擔心!”徐傑安道:“生氣反在其次,您不見了,他是又氣又急。氣是氣不過多久,可那份著急,卻一直掛在心上!”


    聽到徐傑安說生氣在其次,沒氣多久時,宋曉暗自鬆了口氣。不生氣就好,不生氣就好,否則,到時就算不是伏屍百萬,單單伏她一個人的屍也夠了。


    放下心後,再聽到他用責難的語氣說出那句“著急”時,宋曉一時又覺得愧疚起來。


    但是,這位公公真的沒有誇張麽?再怎麽說,那位皇帝老爹,在老爹之前,他先是皇帝。自古以來,那些小說電視裏,正史稗史中,有多少皇帝,是會將自己的兒女放在心上的呢?


    為著和番啊拉攏啊什麽的,把自己的女兒嫁到塞外,甚至嫁給比她大許多臣子這種例子不知凡幾。更不要說為著皇權終日猜忌,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下令處決的冷酷。


    再想想那些衝冠一怒為紅顏,傾國傾城求一笑的戲碼。宋曉嘀咕,感情是妻子如手足,兒女如衣裳啊。衣裳破,做(生)新的;手足斷……嗯,這個比喻用在這裏不恰當,因為顯然是可續的——皇帝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嘛。隻不過,也許皇帝怕過了這村沒這店,日後找不到能與眼前佳人媲美的,所以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人家搶到手OR討人歡心?


    但是……前兩次見到的皇帝,是那麽和藹可親的人,所以,他應該不是那種人吧?在因為成為皇帝而與所有人之間生出一道鴻溝,將他們都劃為假想敵的同時,這位皇帝,應該依然保留了一份對女兒關心的慈愛吧?


    可是,這樣也很麻煩啊。


    宋曉咬住了嘴唇。正主兒已經去到另一個世界,剩下她一個冒牌貨。這有一種偷了本該是別人的東西的錯覺。要知道,對方所有的慈愛與容忍,都是屬於身體的原主人的。


    左思右想,總是諸多顧慮,諸多疑難,令人很容易便心生畏懼絕望。


    罷了!宋曉將心一橫,暗想既然決定留下來,當日也想好了對策,過會兒隨機應變就是。她就不相信,穿越的前輩們連初中生都會造原子彈了,她宋曉還連個寵愛女兒的皇帝都搞不定?


    這邊宋曉下定決心定要排除一切艱難險阻保住自己周全之際,那邊徐傑安看她忽而滿臉困惑,忽而密布愁容……最後,變成一臉堅毅。


    公主應該是認識到自己的胡鬧,在擔心皇上的身體吧。徐傑安想,公主大約是一時受奸人蒙蔽,才做出這種舉動來,本質上還是個招人憐愛的好孩子——不過,怎麽那膽敢將主意打到公主頭上的人,查來查去就是沒個著落呢?公主這一年來接觸過的人就那麽幾個,幾乎都將他們的祖宗十八代查了個徹底,怎麽還是找不出可疑的人?


    莫非,是府裏出了內奸?徐傑安一凜,隨即回想安插在公主府中的人,近來有誰舉止異常的。


    一輛華麗的馬車,載著兩個各懷心事的人,很快便來到了皇宮之中。


    *****************


    宋曉絞著衣擺,低頭坐在椅上,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一副任人宰割聽憑發落的模樣。


    徐傑安將她帶到這間幽靜華美的宮殿後,便躬身退下。宋曉提著一顆心往裏走,卻發現皇帝並沒有在殿內等著她。


    稍微放鬆一些的心弦,隨著時間的流逝,再度逐漸收縮,越繃越緊。


    像是為了考驗她的忍耐力、增加她的畏懼心一樣,等了許久,誰也沒有出現。幾個宮女屏息斂聲立侍一旁,偶然有人走動,也是悄無聲息,跟貓似的。


    寂靜。除了寂靜,還是寂靜,這樣似乎連空氣也要凝固的寂靜之中,幾乎讓人忍不住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破壞,以打破這沉重的氣氛。


    這位皇帝老爹,還知道運用心理戰術啊。宋曉苦中作樂地想,努力發散思維,不讓情緒因陷入這沉悶之中而變得壓抑。他是想先從精神上打壓自己,讓自己充分反省,並陷入不安慌亂之中,直到自己幾近崩潰之時出現,再用胡蘿卜加大棒的方式,訓斥、責備、關懷、原諒……是這樣的麽?這可比打一頓有效多了,許多時候,精神上的恐懼遠比肉體上的疼痛來得令人發狂、印象深刻。但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還是選擇精神痛苦好了,畢竟,肉體上的疼痛會引發出精神上的不快。但精神上的痛苦,嗯,隻要不是抑鬱症有自我傷害傾向的話,對肉體影響不大吧,當然,也許會致癌……


    就在宋曉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之時,忽然聽到殿外傳來有力的腳步聲,長靴扣在地板上發出幹脆的回響,正迅速地朝這邊走近。


    宮人們穿的都是軟地的鞋子,踩在地上一點聲音也沒有,而能穿靴子,又向這裏走來的,毫無疑問,正該是皇帝陛下。


    聽到腳步聲後,宋曉心中反而漸漸平靜下來。悄悄做個深呼吸,起身向殿外迎去。


    “兒臣參見父皇。”迎著來人跪下,她小聲說道。聲音裏恰到好處地揉和了不安、慌亂、無措、害怕一類的情緒。


    腳步聲頓了一頓,隨即,一個威嚴的男聲傳來:“免禮。”聽不出什麽起伏,也無從判斷皇帝的心情是怎樣的。不過,看到離家出走多日的女兒重新出現在麵前,無論誰都不會無動於衷吧。在他平靜的表麵下,裝的究竟是什麽情緒呢?


    宋曉起身跟在前方高大的背影後,垂頭小步走著。


    樓定石落座之後見女兒還是站著,低頭不語,肩膀微微有些顫抖,他沉默片刻,道:“靈兒,抬起頭來。”


    她依言抬首,樓定石默默打量著她。變瘦了,原本就單薄的身子,現在更加纖細;滿頭秀發也不如從前那般烏黑發亮;雙眼中的愁緒倒是比之前淡了許多,卻又新添上幾分迷茫與不安。


    就在樓定石仔細端詳她時,宋曉也在悄悄打量皇帝,與上兩次見麵時留下的印象兩相比較。眉間的縱紋比那時更深了幾分;兩鬢好像也冒出了幾縷銀白;臉色雖然看上去還不錯,但從鼻到嘴的兩條法令紋,似乎變得深刻不少。


    半晌,樓定石道:“待會兒過去陪陪你母後,這一陣子,你就住在她那兒,你原來的地方都收拾好了。”


    “是。”


    又是一陣靜默,樓定石又說道:“去洗洗臉,把那些勞什子都洗了。”


    “是。”


    口裏剛應下,宋曉便見他起身往殿門那邊走去:“朕先走了。”


    咦?!這樣就放過自己?宋曉幾乎要以為她是在做夢,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放過自己啊?不要說打板子,甚至連重話也沒說一句,不,甚至連問也沒問一聲!


    “父皇!”宋曉喊道:“兒臣……兒臣……”她原本是想問怎麽不責罰自己,脫口而出後又覺得不該問這話,囁嚅半晌,道:“兒臣知錯了……”


    樓定石停在門口,並沒有回頭。聽到她這句話後,又站了一會兒,說道:“平安回來就好。”說罷,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離開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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