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進得廳中,悄悄打量來人模樣。


    這是位中年大叔,看他樣貌,已近天命之年,兩鬢星星,精神卻是極好,神情堅毅,腰板挺直,一望即知是行伍出身。雖然麵有風塵之色,卻仍掩不住他靜若沉淵的氣勢。


    見到宋曉,他不刻意回避目光,也不見他肅穆的神情有任何波動,隻躬身為禮,道:“小姐可隨我回去了麽?家裏人都很思念你。”


    若不是看到他麵目衣飾上均有趕路留下的風塵,宋曉幾乎要以為,這句語氣平平的話,是隨侍的管家對踏青的貪玩小姐隨口的勸說。


    明明是趕緊趕慢地找上門來,見到本人卻不動聲色,隻淡淡來這麽一句,這位大叔夠有個性啊。宋曉收回目光,心道難怪楚越言說看他神情氣度不像是會說謊的人。確實,單看他周身散發的肅穆之感、讓人一見之下便生出敬畏,又予人極為可靠的感覺,便可以體會得到了。


    宋曉可不知道,林江的一板一眼和極端的冷靜,曾讓樓定石發出過“想來天下隻爾一人”的感歎。


    “這位……林大人,你可有家父憑信?”既然是沒見過又不認識的人,就算他看起來再怎麽可靠無害,也是要小心些的,小心駛得萬年船麽。


    林江聞言,伸手一遞,道:“小姐請看。”掌心中正是方才楚越言看過的那塊令牌。


    看到牌上那眼熟的花紋,宋曉略一回想,便記起這與當日金枝指點她拿出來交與停綠、以防樓定石遷怒的那塊令牌上的花紋是一模一樣的。再仔細一看,大小質地等,與那塊並無二致,隻是上麵的字樣有所不同。金枝那塊上刻著個“靈”字,這塊上卻是一個“羽”字。


    單憑那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外形,已足夠讓人明白,兩塊令牌同出一源,決無虛假。


    宋曉道:“確是家父憑信。”


    見她認可了,林江道:“如此,還請小姐即刻動身。”


    啊?這麽心急?宋曉想了想,似乎自己在這裏也沒什麽事了,多住一兩天也沒什麽意思,便說道:“還請林大人稍等片刻,我去收拾收拾東西。”


    “小姐請自便。”林江仍是麵無表情,目送著她的離去。絲毫不見激動之色,仿佛剛才並沒有完成皇上發布多日、為之備受斥責的密令。


    說是收拾,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宋曉很快便打點好包裹,往背上一背,來到前廳,向楚容雲等人告別。


    雖然相處的時間極短,雖然他們都是愛屋及烏,但確確實實是對自己照顧得很周到。宋曉先向楚容雲道:“伯母,謝謝您為我敷藥。”


    “算不得什麽,宋姑娘不用如此客氣。”楚容雲叮囑道:“往後到了帝都可要多加保重,萬事留心。”


    “嗯,都記著了。”宋曉又向楚越言道:“楚大公子,多謝你諸般費心相助。”


    楚越言溫文道:“不過舉手之勞,宋姑娘客氣了。”


    最後,轉到楚越人前,宋曉張了張口,竟然一時想不起要說什麽,頓了一頓,道:“得你一路照顧護送,我……我很感激。”


    楚越人點點頭,並沒有說什麽。


    宋曉暗中有些失望,覺得他該說些什麽,然而一時想起往日相處的情形,又覺得,這也算隊伍他的性子。


    帶著一點微微的惆悵,宋曉道:“那,我便走了。伯母,還有兩位楚公子,咱們就此別過。”


    當日下午,宋曉便同林江一道,離開了雲夢澤。


    初見之時對此地鍾靈毓秀、造化天成的驚豔,與昨日所發生的永生難忘之事的驚心,注定要讓這宛如童話一般憂靜美麗的地方,一輩子銘刻於心,永不能忘。


    她坐在馬上,由人牽著馬往前一步一步走著,忍不住頻頻回頭。遠方青山如佳人黛眉,隱隱迢迢,襯得山腳的村寨越發小巧。隨著漸行漸遠,那間間精致的竹舍變得越來越小,令人生出可以伸手拿起,細細把玩的錯覺。


    這丹青難繪,寶墨難描的美景,美則美矣,卻又似乎,還缺了一點什麽。


    缺了什麽呢?宋曉回頭久久凝視這即將遠離的美景,仔細想著,到底缺了什麽呢?


    一旁林江將她的神情全看在眼裏,半晌,打馬上前,道:“小姐,道別之人已回去了。”


    “啊?”宋曉如夢初醒,道:“我不是……”一語未畢,猛地驚覺住口。


    不是,不是什麽?不是在看離人,而是在看風景,對,隻是在看風景。可是,又為什麽無端地覺得,似乎缺了些什麽?


    缺了什麽呢?宋曉茫然地想著,側身坐著,一直看向後方,直到漸行漸遠,步入樹林,轉出山丘,那抹翠黛似的青山終於消失在眼中,再看不見。


    ****************


    那夜林江接到密信後便於次日匆匆往雲夢澤趕來,其實單憑那一個徽記的線索,他也無有太大的把握。但天幸得意外之喜,一舉便找到了要找的人。


    然而接著又有新的煩惱:來的路上太過匆忙,連馬輦也未曾備下,更不要說侍奉的婢女,而此地偏偏又人煙稀少,便是想就地尋找也不容易。於是,現在公主雖然已經找回來了,如何帶回帝都卻又是一個問題。


    林江那日隻怕再有變故,當日便帶著公主離去。但走出雲夢澤時天色已晚,隻能在江邊漁村中借宿,他未免擔心會引得公主不快。結果看到公主渾不在意,隨遇而安的模樣,才放下心來。


    第二天,他在當地買到一輛馬車給公主乘坐。林江則提前出發,到前方安排諸般事宜。饒是他親身前往,奈何地方太小,他在這裏實在沒什麽嫡係,並且此地村民過得還算不錯,年輕人也不願離開家鄉。林江在此處轉了一天,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最終,當傍晚公主趕到這預訂的客棧下榻時,林江隻得向剛下車的公主說道:“出門在外,諸事多有不便。小姐,屬下還未找到合適的丫鬢,往後幾日,請小姐多擔待些。”


    “無妨。”宋曉於這方麵是無所謂的,她覺得自己就能照顧好自己,無需再有什麽下人幫忙。


    雖說早就聽過這位公主溫柔嫻淑,且凡事體讓的名頭,但眼下看到她如此痛快便答應下來,再細看她神情也不似是客套,而是一派坦然,心中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其實此刻他心中有許多疑問,比如,密報上說與她隨行的還有一名男子,但昨日找到她時,她並沒有提起這個人,在村中也沒有見到除楚越言之外的人;還有,樓定石當時說許是在千州,為什麽最後卻跑到雲夢澤來了;比如這一路之上,究竟是誰在施以援手,讓這位嬌弱的公主一路順利地躲過了士兵的搜索……最大的疑問還是,為什麽這位養在深閨的公主,忽然會私自出府,千裏迢迢跑這麽一趟。


    這些疑慮,林江都沒有問。聽到公主的話後,他隻說:“多謝小姐體諒。”便退到堂外,向親兵安排夜中值班的各項事宜。


    宋曉自然不知道這位中年大叔一張冷臉下的諸般心思,反正所有的事宜都被早早打點妥當,她樂得撿現成的。


    用完晚膳後,宋曉便自覺自願地回房歇息去了。單看門前門後那幾排士兵,誰還有心思在外麵晃來晃去?去到房裏,好歹眼不見落個清靜。況且,現在她並沒有以前那樣四下亂逛的好興致。


    因為是偏僻地方的客房,加之林江雖然心思縝密,卻畢竟沒伺候過女眷——就算他有心,也是難為無米之炊。是以房間隻是灑掃一遍,換過新的被褥,便未再增添什麽擺設。


    這簡樸得幾近簡陋的客房中,宋曉趴在桌上,歪著頭看那盞油燈火焰輕巧地跳躍,心中一時間覺得空空蕩蕩,一時間又覺紛煩橫生。


    枯坐了一會兒,她推開窗子探出身去,想換換空氣。這時,忽然聽到旁邊有什麽東西響了一聲。


    宋曉回身四下看了一會兒,又伸出頭張望一陣,卻找不出什麽問題,又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覺,隻得作罷。


    冬日的夜空,月色淺淡,寒星稀疏。暗夜裏遠方的風景都變成模糊的灰黑,看不分明。宋曉低頭在院子暗處玩找人遊戲,結果看來看去隻看到兩三個人,又找了一會兒,覺得無趣,便掩上窗戶,爬去睡覺了。


    第二天,用過早點準備趕路時,宋曉向林江問起昨晚想起來的一件事:“林大人,要走幾天能到青石?”


    “青石?”林江道:“小姐,此行取道吳郡,並不入千州。”


    “咦?”本來宋曉想起那天在棋盤山處遇到的那位小王爺,想順路過去看看,聽林江這麽一說,便問道:“為什麽要從吳郡走?走千州不行嗎?”


    林江道:“此路較為快捷。”


    宋曉出府之前研究過一陣地圖,現在雖已忘得七七八八,但卻還記得,從帝都到雲夢澤最近的路肯定要經過千州,而從雲夢澤回到帝都,自然也不例外。現下聽到林江的回答,心頭不免疑惑,但也不好細究,便道:“我知道了。這便出發吧。”


    “小姐請。”林江落在她身後,看著她坐入馬車之中,才翻身上馬而行。(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枝碧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梅懷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梅懷袖並收藏金枝碧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