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雲用棉布醮著藥水,一遍一遍,輕輕塗在宋曉的雙眼上。


    宋曉有些扭捏,道:“楚……呃,伯母,我自己來就好。”


    “你現在眼睛不方便,就不用客氣了。”


    宋曉便不再說話,靜靜坐著,任由對方細致地為自己敷藥。


    待藥塗好後,楚容雲又拿出一段白紗,將她的眼睛裹上。


    “這……什麽時候能取下來?”


    楚容雲柔聲道:“你雙眼受到的刺激雖大,好在時間不長,上了這藥,等明早便可取下了。”


    “嗯,謝謝伯母。”


    房間中忽地寂靜下來。


    此刻屋內除了她二人,楚越言與楚越人兩兄弟也在,但不約而同的,兩人都沒有作聲。


    楚越言神色早已恢複平靜,隻是目光遊連於窗外,若有所思。


    楚越人低著頭,一雙手反複將已經平整無比的衣袖拉了又拉。


    屋內流動著無聲的心事,隻為著一個人。


    楚容雲收拾起藥缽,自一邊幾上拿起一封信,放到宋曉手中。


    宋曉摸索著那質地,心中已隱隱猜到幾分:“這是……她留下的?”


    楚容雲點點頭,想起對方現下看不見,又道:“她……那孩子說,要對你說的話,全都在這裏麵了。”


    宋曉慢慢將信鄭重地放入懷中,又問道:“伯母,她還同您說過些什麽?”


    “這也是她命中有定,你無需太過傷懷。”


    “命中有定?”聽到這句,宋曉頓時想起那天楚錦繁的靈識對自己說的話來。


    你能來到此間亦是命中有定。且隨心行事,將來自有你的結果。


    隨行心事,將來自有結果。


    難道,這就是結果?


    楚容雲柔聲道:“昔年她的母親便已為她卜出今日結果,隻是沒有告訴她。”


    為著金枝的失誤,她來到此處,心心念念隻是想要回家。一路顛簸,一路輾轉,最後,離開的卻是金枝。


    而現在又說,這其實是金枝命中有定。


    命中注定金枝為情黯然傷懷?命中注定她會來到此地?命中注定兩人會於這茫茫時空之中交錯之後,再相互交換原本的軌跡?


    宋曉心頭混亂,一時之間,作聲不得。


    “當年,她母親便說過,這孩子十七歲時自有緣法。隻是過於驚駭,是以她也拿不定是否準確,是以猶豫著,沒有告訴她。”還有,因猶豫而生出的擔憂,是以才拜托他們暗中保護金枝,直到命運降臨之時。


    其實這些,當時楚錦繁也沒有明說。直到今晨,金枝告訴她楚錦繁留下那一縷靈識說出的話後,兩相合證,才推敲出來。


    宋曉茫然看著麵前姿容絕世、與金枝有七分相像的長輩,脫口而出:“這就是命運?”


    楚容雲沉默一會兒,道:“萬物出於機,皆入於機。”


    “難道一切都是注定的?從出生之日起便無法選擇?”宋曉想起那日金枝說,我們隻能在某個範圍之內,擁有限定的選擇。


    “宋姑娘,水隻能往低處流。”


    宋曉聞聲回頭,回答她的,是楚越言。


    宋曉聽不懂這話,隻一昧追問:“既然是命運,那為什麽你方才會有那種表情?”雖然看不見,但從他溫和的語氣中,她能聽出他的表情已經轉變。


    楚越言自施術,到收術,臉色一直是緊繃的,目光更是異常的嚴肅。而現在,他目光已然平靜,麵上表情一如初見之時,溫和寧煦,令人見之可親,如沐春風。


    頓了一頓,他答道:“隻是沒想到,她的命運是這樣的。”


    本是為了解惑而提出的問題,得到回答之後,反而更加困惑。宋曉搖搖頭,不願再想。她不懂什麽命運,她隻知道,從此她就要留在這個地方,而她在此處唯一的好友,已代替她回到原本的世界。


    既然木已成舟,再追究前因已沒有意義。往者不可追,請從今日始。從今往後,她會好好在這裏活下去,並且,完成好友的囑托。


    想到這裏,她伸手探到懷中,輕輕摸著那封信。


    楚容雲看她神情漸漸轉為平靜,猜她已經平定下來,便輕聲道:“宋姑娘,一切緣由,那信中寫得明明白白,你明日看過便知。”


    “……可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雖然明白一切已是於事無補,但,仍然忍不住想知道答案。就算命運如此,可最終的選擇也在於人啊!為什麽金枝會有如此選擇?


    “你還沒想明白麽?”楚容雲歎了一口氣,道:“金枝說,是她連累了你。而你在那邊,尚有父母親人在,她說,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今後她會替你盡孝,你就不必太過掛心了。”


    情理之中的答案。宋曉點了點頭,許久,低聲說道:“我想休息一會兒……”


    “那我們便出去了。若有事,到門口來喊一聲就是。”說著,楚容雲與兩個兒子一道走出房間。


    聽到房門被輕輕合上,宋曉又在桌前靜坐半晌,然後才摸索著起身,試探找到床的位置,重重躺了下去。


    ***********************8


    三人出了房間,楚容雲自往一邊去了,楚越言看著倚在院中樹下的楚越人,問道:“你不回去?”


    楚越人道:“我再待一會兒。”


    若在往日,楚越言定然要打趣他一番,但今日,他帶著溫和的表情,靜靜站了一會兒,道:“沒想到她會如此選擇。”


    “不是說,這就是她的命運麽?”


    “但也要她自己願意。”楚越言道。


    沉默一會兒,楚越人道:“因為她的性子如此,才有這樣的選擇麽?”


    楚越言微笑道:“她敢於擔當,不愧是小姑的孩子。”


    良久,楚越人輕輕應了一聲:“是。但是,命運真是無法改變的麽?”


    楚越言奇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嗎?為什麽還要問?”


    楚越人點點頭,拾起原先的話頭,道:“真沒想到她是這樣的性子。”往日隻看到她柔弱無助地為情所困,未曾想到,那嬌怯的表像之下,還有如此堅毅的一麵。


    楚越言又是一笑:“我說過很多次,小姑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她的女兒自然也不差。你一直不信,現在——”


    “她是她,同她女兒何幹?”楚越人冷冷打斷他,道。


    “你啊……”楚越言今日也無意再與他爭執這陳年的恩怨,歎了一聲,轉身道:“我先走了。”


    看著他走出小院,聽那腳步聲遠去越遠,楚越人倚在樹上,依舊一動不動。


    今日之事,實在超出他意料之外。他從未想過,那嬌弱的公主,往日他看來隻是行事說話還算得體,不料竟還有這樣勇於擔當的烈性。不會逃避自己的責任,不回脫托自己的錯誤,有勇氣,有決心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


    但這究竟是命運的牽引,還是她本身的選擇呢?性格決定命運?還是命運決定性格?


    水隻能往低處流。


    楚越人慢慢理著衣襟,眼中少有地,透出強烈的迷茫之色。


    許久,他忽然正身站好,深深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轉身向院外走去。


    *****************


    “宋姑娘?既然她用著金枝的身子,自然還是要回帝都去的吧。”楚容雲道。


    “回去?她可以留在這裏吧?”


    “你忘了金枝的身份是公主?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宋姑娘在此處並無親友,能得個安安穩穩的去處,也是個好歸宿。”


    “……那,屆時再由我送她回去?”


    楚容雲想了想,道:“起先說你留下來參加祭典的,沒想到竟出了這種事——這一來一回,春分前來得及趕回來麽?”


    遲疑一下,楚越人道:“我不用再留在帝都保護她麽?”


    “該是不用了吧。”說到這裏,楚容雲回過味來:“你不是不喜歡這差使麽?怎麽今日反倒打聽起來了?”


    “……畢竟那是公主的身體,縱然她魂魄已不在此處,日後……”


    楚容雲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當年你小姑向我提出這個請求時,並未明說是為什麽。多年來我隻當她是怕那位皇上有所疏忽,是以不免小心一些。直到此事發生,我才知道,她也是對她當日的預卜半信半疑,才說出那個請求。畢竟,變故發生之時,有我們族中人在,自然可處理妥當。如今,事情已然了結,依我看,你就無需再保護她了。”


    頓了一頓,楚越人道:“娘說的是。那麽,待我有空問過宋姑娘意向如何,再做打算。”


    “嗯。”


    “娘,我先過去了。”


    楚容雲不疑有他,道:“你去吧。”(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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