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問道:“什麽?”


    大叔指著她,口吃道:“你——你是這模樣?”


    “模樣?”她現在覺得整個胃還是在抖,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要吐出來,說話未免簡省了許多。聞言她抬手摸了摸臉,不解地說道:“怎麽?”


    眼見大叔一臉驚疑,宋曉猶自茫然不解。這時,忽然一旁有人說道:“娘子,你回來了?”


    那聲音清朗透澈,又帶著一絲莫名的違和感,卻更覺動聽,足教人聽之難忘。宋曉心中一跳,抬頭循聲看去,果然,正是楚越人。


    這一驚之下宋曉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說話不免急了些:“你怎麽在這裏?”才說完,馬上難受地捂住嘴彎下腰去。


    楚越人走到她身旁,輕輕將她扶起,道:“你回娘家兩日,今天也該回來了,所以我在這裏等你。”


    宋曉惡心之下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糊塗,一點也聽不懂這人在說什麽,想要問個清楚,又怕再開口真的吐了出來。


    正焦急間,隻聽楚越人輕聲道:“不舒服就別勉強。”他的聲音如清泉石上,潺潺涓流,溫柔細膩,聞之解憂。


    宋曉又聽他向那大叔說道:“這位大叔,多謝您沿路帶內子這一程。”


    那大叔的聲音起先是驚疑的:“你娘子——她是你娘子?她的臉怎麽——”


    楚越人微笑著柔聲道:“她的臉怎樣?”


    那大叔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平板之至:“無事。我一路將她帶到這裏,什麽事也沒有。”


    “嗯,那真是多謝大叔了。”


    這時宋曉已漸漸緩過來,聽他們一問一答,頗有古怪,忙抬頭來看,見那大叔剛好轉過頭去,不由喊道:“大叔!”


    大叔聞聲回頭,朝她一笑:“小娘子,你家相公接你來了。你真是好福氣,有這麽個知冷知熱的相公。”


    宋曉顧不上追究他話裏的意思,隻細細打量大叔的臉,卻見他神色憨厚平和一如初見之時,既無起先莫明其妙的驚駭,也無方才與楚越人問答之間前後轉變的痕跡。


    大叔渾然不覺她奇怪的目光,徑自回身繼續打馬前行。這時,楚越人在她耳畔道:“不要多話,按我說的做。”


    宋曉不服道:“你什麽意思?”——話雖如此,聲音也壓得很低,她這會兒緩過勁來,知道必定是自己有了什麽不妥,才會惹來那大叔驚疑的目光與那句期期艾艾的話。至於大叔後來的轉變——有這位手段厲害的楚公子在,自然不在話下。宋曉有些酸溜溜地想著。


    楚越人遞與她一麵小小菱花鏡:“你自己看。”


    一看之下,宋曉險些驚叫起來——不知何時,她的臉偽裝盡褪,重新變回金枝的模樣!


    一車時還是個眉眼平淡的小丫頭,轉頭卻變成個大美人,是個人都要驚叫的,也難怪那大叔會麵現驚疑之色。想通此節,宋曉立時又想到眼下的一件危機,忙問道:“那入城怎麽辦?”連昨天的那小鎮子都貼上了告示,這個縣城不小,當然也有。眼看城門越來越近,宋曉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嚨來。


    楚越人沒有回答她,隻以命令的語氣道:“轉過頭來。”


    宋曉彷徨間,顧不上計較別的,依言轉過頭去,焦急道:“怎麽——”話音未落,冷不防楚越人一隻手掌輕輕覆上她的臉龐。條件反射擊閉上眼睛之前,眼角捕捉到一抹夢幻般的綠光,從他掌中溢出。


    一種輕柔的感覺在她臉上彌漫開來,是一種連毛孔也戰栗起來的感受,楚越人的臉自她的額頭而下,輕撫過她的眼、鼻、唇……宋曉不敢睜眼,不敢說話,心中暗道他又在做什麽?


    直到他的手滑過下巴,離開臉後,宋曉低聲問:“好了?”


    “是。方才多有冒犯,宋姑娘請見諒。”


    這語氣真是又恭敬又體貼,旁人聽來隻會覺得這位公子坦坦蕩蕩,十分溫和有禮,多半便要心生好感。然而聽到宋曉耳中卻完全是另一種味道,讓她不由自主就牙根發癢。沒辦法,誰讓她真真切切體驗過他的真性情呢?


    但宋曉知道現在不是嗆聲的時候。她睜開眼睛,抬起那麵菱花鏡一照,不覺一愣:方才鏡中那雪膚明眸的姑娘現在已變成另一副模樣,一看既忘,轉身融進人群便再找不出的眉眼,正是被宋曉“借”來用了這幾日的小蓮的臉。


    雖然很不服氣,卻不得不承認,楚越人的確是手段厲害。


    宋曉悶聲道:“多謝。”


    楚越人溫和地回答:“不用客氣。”


    不說這頭暗自生悶氣的宋曉,且說大叔將馬車駛進城中,守城門的兩個士兵隔三岔五的看他進城拉貨,彼此已經認得了,當下揮揮手身要放行,一眼看見他身後坐著的那兩人,又多問了一句:“這二人是誰?”


    “來時順路捎的,小娘子去娘家今日回來,她相公在城外等她。我說替他們省幾步路,便一道坐著車進城來了。”


    那士兵想到前日接到的命令,便多看了幾眼那小娘子,隻覺滿身粗布一臉土氣,倒是她相公生得清秀斯文,也不知這親是怎麽結的。遂不疑有他,揮手放行,繼續盤查下一個入城者。


    馬車緩緩駛入城中,轉過城門,在一片較寬敞的空地處停下,趕車的大叔回身笑道:“我這兒還要去拉貨,你們快回家吧。”


    宋曉跳下車來,踉蹌一下,被楚越人一把扶住。這舉動又招來那大叔一陣善意的大笑。宋曉十分鬱悶地道過謝,待馬車走遠,看看四下無人,瞪眼向楚越人道:“你出現的這麽及時,是不是一路都在跟蹤我?”


    楚越人道:“族中規矩,先父遺命,著我保護公主。宋姑娘與公主一道出行,在下自然要跟隨。”


    “還不都是你出的主意!”宋曉咬牙道。


    “姑娘也說,在下隻是出主意。去與不去,決定還在姑娘。”


    “你——算了!”宋曉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出帝都你就跟著?”


    “是。”楚越人看她激動得滿臉通紅,心道她接下來多半要問為什麽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受苦不出來相助之類的話,早已備下反擊,不料卻聽宋曉紅著臉,結紿巴巴道:“你——你——我換衣服——上廁所時——你——你——”


    楚越人心頭一跳,清了清嗓子,道:“宋姑娘放心,在下絕沒有做任何失禮的事情。”


    宋曉紅著臉,目光灼灼,直直瞪著他,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話。


    楚越人生平從未遇到這般尷尬的境地,他曆來用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外表來掩飾自己的本性。向來人們見他風度,聽他談吐,便先信他五分,若他做出什麽保證,更是十成十的相信。不想今日被這個見過自己另一麵的宋曉懷疑到人品,再想到先前對她的作弄,這是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這——宋姑娘,在下以性命擔保,確實未做任何對姑娘失禮的事。”楚越人語氣十二萬分的誠懇。若是別的事情,他大可還擊得宋曉啞口無言憤憤撓牆,但這事關人品,一定要鄭重解釋清楚。


    這時宋曉聽金枝道:我看楚公子不是那種人,應是無礙。


    但她還是瞪著他不說話。楚越人隻覺又是尷尬又是無措,一時也想不出該怎樣解釋清楚這樁無頭公案。


    直到宋曉覺得施加的壓力夠了,才以陰惻惻的口吻說道:“嘴長在你身上,你說什麽我又查不到對證,我怎麽相信你?”


    “在下不是那種人,宋姑娘要怎樣才能相信?”楚越人十分無奈。


    “哼。”宋曉從鼻子冷哼一聲:“知人知麵不知心,衣冠禽獸我見得多了。”


    聽到這話,楚越人也有些惱了:“宋姑娘以為自己是誰?你就如此確信你的魅力足以讓天下人都為之傾倒為之不顧廉恥做出下作之事麽?”


    “猥瑣男的心思非常人可以揣測,誰知道你們這些家夥腦子是怎麽生的?!成天想些無聊的東西!”


    楚越人冷冷道:“看來宋姑娘早有定論,在下怎樣解釋都是徒費唇舌。既如此,在下也不屑辯駁了。”


    方才那話一出,宋曉便有些懊惱,預定不是這樣的啊,怎麽總要歪到掐架上去?忙扯回正題:“以前的就算了,今後怎麽辦?”


    “今後?”


    “你先前說要保護金枝,可你所謂的保護是暗中跟著我,你打算跟什麽時候?”


    “自然是護得公主一路平安。”楚越人暗暗猜到幾分她的心思,臉上卻作不解之色:“此事又有什麽相幹?”


    “當然有關!”宋曉大聲道:“你若還是悄悄跟著我,一路上我不免要猜測你到底在哪裏,平日休息更衣沐浴時也心裏不安——以至造成恍惚的精神狀態,這種情況下我怎麽還有心思避開來找我的人、順利抵達雲夢澤?”


    “那宋姑娘是想——”


    “以後我和你就同行吧,你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反正我已經知道你的存在。這樣做,你不用費心藏身,我也不會有顧慮。你覺得怎麽樣?”


    楚越人微微一笑,清雅盡現:“可以。”


    這笑落到宋曉眼中卻不啻於狐狸算計得逞時得意的笑,加上他實在答應得太快,本來覺得自己一舉兩得的宋曉開始糾結自己是不是又落進了這家夥的圈套,著實有些想反悔。


    又聽楚越人狀似無意地道:“宋姑娘倒真是好手段,竟連繪影描狀都已學會,隻可惜還欠些火候。若有閑暇,大可慢慢精進。不過眼下追兵四伏,隻怕沒有這個時間呢。”說著頗為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襟曉咬牙道:“那以後還多多仰仗楚公子了!”


    “宋姑娘客氣。”


    兩人相視一笑,楚越人笑得如沐春風,落到某人眼中卻是敗絮盡現;宋曉嘴角一抽一抽的,心中鬱悶無比。(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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