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找人辦事,那先得知道人在哪裏。從現有情報來看,楚越人似是化名在宮中做太監的幹活。但皇宮中內侍沒有三千也有兩千,又不知他全名,即使真有本名冊擺在麵前,也未必能找出這位似乎品級不低的“陳公公”。倒是上次碰頭的伏波堂貌似是他的據點之一,要不要去守株待兔呢?


    宋曉思來想去,如果從宮內下手的話,似乎,好像,隻有謝流塵也許清楚該怎樣找到那人。


    然而鑒於金枝近來的暖昧態度和謝流塵的異常舉止,她拿不準要不要去問,以免將事情攪得更複雜。


    也許眼看謝流塵的態度好轉,金枝還是願意原諒他的吧。雖然她嘴上說著想忘了他,但隻是“想”,還不是“已經”。


    可是從私心上講,她可一點兒不希望事情朝這方麵進展。況且謝流塵態度轉變得太快,毫無預兆又莫明其妙。如果他真想同金枝重新開始,為什麽不把話講明白,隻一昧作出一副溫柔的模樣。想來想去,肯定是另有所圖。


    宋曉越想越篤定。她早已將金枝劃到自己的勢力範圍內,對於這個範圍內的人與物,她有一種老母雞護雛的心理:我可以偶爾欺負你,但任何人動你一根頭發絲兒都是罪大惡極。


    可是回去的事也很重要……對了,先去伏波堂轉轉,不行的話,就趁金枝睡著時再去問謝流塵,不用告訴她就結了!


    主意既定,宋曉愉快地說:“一分鍾也不要耽誤,我們現在就去找賣糕的人吧!”


    “諸卿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樓定石高高坐在龍椅上,俯視他的臣子。諸人皆是低眉斂目,神情恭謹,至於心中做何是想,也許隻有本人才知道。


    幾個品級較低的官吏出列,奏了幾件不大不小的事,眾人議論一陣,很快便有定奪。


    今日的早朝似乎無甚要緊事要商議。已有不少官員悄悄盤算著下朝後該同葉丞相說些什麽。前陣子有人上折子說葉丞相家的田地太廣,超出官職候爵應有之數,於製不合,請求削減。皇上下旨讓房部尚書查辦此事。數天後,宋尚書又被委以他任。葉丞相無陳情,無謝罪,這件事似乎就這麽揭過去了。葉家果然不可小窺,連皇上也不得不朝令夕改。


    突然一人出列道:“臣有本奏。”語氣凝重沉毅,眾人不由一驚:有又什麽事了?目光便都集中到此人身上。


    是禦史大夫鄭傳雲,三十有餘四十不足,平日無甚突出政績,與朝中當權派沒有多少來往,是個不大引人注目的人。聽他今日的語氣,似乎是要為什麽出手了?眾官不動聲色地揣摩著,悄悄豎起了耳朵。


    “臣雲上言:淮安王居處無度,屋舍乘輿皆逾製,幾擬於天子。不遵國法,擅為法令。驕奢淫逸,橫行州郡。行止無端,輕賤人命。百姓苦其久矣,臣請議如法。”說著雙手呈上一個錦麵奏折:“臣擬其十大罪,請皇上過目。”


    一旁的近侍用漆盒接過,上呈與樓定石。


    怎麽是這一出?


    眾人皆摸不著頭腦。淮安王孟優壇,其祖父與太祖當年有同袍之澤,太祖登基他出力甚多,然而是個沒命享福的,剛封了諸候王沒多久就因病故去了。隻留下一個尚在繈褓的兒子。太祖憐其孤,親自接到宮中教養,十四歲時方繼承父號回到封地,十餘年前也早早過了身,又隻留下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便是孟優壇。從五歲封候至今,他方及弱冠之齡。今上頗為恩寵,年年召之入帝都,諸多賞賜,遠非另外二位諸候王可比。而這孟優壇持寵驕恣,數不奉法已不是一日兩日,樓定石皆是一笑置之,道“年少失怙,不免多疼他些”,少有苛責,漸漸地眾人也都不再上諫。


    今日這鄭傳雲巴巴提起這件事來做甚?莫非覺得這禦史做得無味,想搏個忠臣直諫之名?


    諸人猜疑不定間,樓定石已將那奏章看完,遞與近侍道:“念!”


    “臣雲昧死進言:今淮安王不奉法度,有負聖恩……


    “其罪狀有十:一,居處無度,屋輿逾製;二,不奉國法,擅為法令;……”


    無非是些舊事,然而少數敏感的人,聯想到日前之事,再聽這“居處無度,屋輿逾製”、“擅為法令”心中不由一驚,已模模糊糊想到了什麽。


    “……曆數其罪,實不仁不義不忠。臣昧死請,請除以國法。”


    樓定石以目掃過諸人,皆是竊竊私語,神色疑惑。目光在那幾人身上稍稍停留:葉浩然與王鍾閣皆是神情自若,謝朝暉一貫的漠然,容心得似是若有所思。


    見眾人議論得差不多,樓定石肅聲道:“憐淮安王少年即孤,朕往日不免多加賞賜,隻冀其感沐皇恩,知圖上進。不料反助其驕縱奢溢,蓋非朕之所望也。今著使往督責之,令其改過。若仍不悟,以國法除之。諸卿意如何?”


    殿中沉默一會兒,葉浩然率先出列,躬身道:“陛下仁慈,臣無異議。”


    葉公既發了話,百官皆道:“陛下周密,臣等謹遵聖意。”


    與孟家有交情的老一輩臣子或病退或去世,朝中諸人雖大多不明白樓定石意欲如何,但見朝中砥柱葉浩然已經發話,自己犯不著為了一個沒多少交情的小王爺同皇上爭辯,是以紛紛附議。並無一人為那淮安王孟優壇說話。


    事如意走,樓定石卻高興不起來。他看著葉浩然,緩緩道:“既如此,諸卿且看何人可為使,替朕分憂?”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投向葉浩然——皇上忽然打壓往日得寵的淮安王,個中深意難以揣摩,若不明就裏領了這差事去,隻怕辦不好呀——葉浩然果然不負眾望,越眾而出,躬身道:“臣保薦一人可當此任:宮中金吾衛扶風營謝流塵謝統領。”


    此言一出,不僅樓定石沉思不語,謝朝暉也抬頭看著葉浩然,神色雖是淡然,目光卻極複雜。


    半晌,樓定石道:“謝世子家世淵源,年少有為,確實是好人選。諸卿可有異議?”


    眾人自然又是一番“陛下英明”,樓定石遂道:“既無異議,朕即刻下旨,著謝流塵出使。”


    下朝後如同往常一般,諸人分作幾拔,低聲議論著皇上今日下旨的用意。


    葉浩然撫著銀白的須髯,笑嗬嗬地聽著同僚們的言論。一眼看見那人欲走,忙道:“謝大人留步!”眾人自覺讓出一條路,讓他走到謝朝暉身邊。


    謝朝暉淡淡道:“葉大人何事?”其時百官乃至天子皆稱葉浩然為葉公或葉丞相,隻有謝朝暉呼他一聲“葉大人”,看似倨傲,實則熟稔。以謝朝暉這幾十年宛如變了一個人似的冷淡來說,實在難得。


    “老夫新近得了一幅顧氏真跡,想邀謝大人一同賞玩,不知大人有空否?”


    謝朝暉道:“葉大人美意,暉自當欣領。”


    “如此甚好。謝大人若不嫌棄,便與老夫一道乘車同去吧。”


    眼看本朝第一重臣拉著個平時冷冰冰不理人的禮部尚書走了,有新進的官員十分疑惑,請教道:“葉公怎會與謝尚書如此親近?”


    被問到的人有些不屑:“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本朝最有名的五姓,方才陛下口中的‘謝統領’便是謝尚書的公子。”


    “咦,謝尚書是謝氏一族?我還以為隻是同姓。”


    “朝中哪來的同姓?不過也難怪你這麽想,謝大人這些年不太管事,但那是大人寄情書畫,淡泊清高。謝大人是個難得的多情人,自打夫人過世後既不續弦也不納妾,對什麽都看淡了。於公事上盡心卻不譖越,有功亦不言賞。平日未免冷淡了些,卻是難得的清流之姿。好在陛下聖明,今日這尊榮體麵的差事,不是著落到謝大人家了?”


    未及問話的人回答,旁邊便有人冷笑道:“既是尊榮體麵,你怎不討了去做?”


    “你——代天子執仗責禮,這是何等大事!又豈是隨意人等皆能勝任的?”


    “大事?嗬嗬,的確是大事,但卻未知是福是禍呢——”


    “史大人!這可是皇宮,慎言啊!”


    “無趣。”說著那史大人將上朝時執的板笏往袖中一揣,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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