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嶼一開口,專案組辦公室一片嘩然。


    在座的成員大部分都是從基層幹警做上來的,大家都對這個看起來氣質矜貴高雅,不食煙火的學者表示出難掩的不屑。


    他既不是職業法醫,也不是刑偵出身,憑什麽在大家都認定凶手的時候出言反駁?


    難道就因為他是許研遠找來的幫手,就無腦替許研遠站台嗎?


    現場馬上就有人提出了質疑的聲音:“宋教授,您是搞學術的,總該知道我們猜測也要講依據的,你總不會是信口雌黃博取眼球吧?”


    許研遠見宋南嶼被圍攻,剛想出言解圍,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學者竟然毫不怯場,畢露鋒芒。


    “大家請看這個。”宋南嶼起身淡言道。


    他引以為傲的身材在一眾精兵悍將中也略顯單薄,像是進了狼窩的小白兔。


    但他仍不慌不忙,沉靜地將手中的資料進行分發,許研遠見狀趕忙上前幫忙,宋南嶼微微頷首,表示感謝。


    待分發到位,大家看見的是一份屍檢報告,上麵寫滿的一大篇幅數據讓人看得雲裏霧裏。


    一個組員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問道:“這是?”


    “屍檢報告,請大家看到藥物檢測這一欄。”


    大家順著宋南嶼的話看下去,但也僅限於看懂“藥物檢測”四個字,下麵的數值是一個沒看懂,甚至還想打個哈欠。


    宋南嶼有條不紊地說道:“從屍檢報告可以看出,每個死者體內二甲苯胺噻嗪的含量都是不一樣的,通過檢測出的數值進行反推,死者體內鎮定劑的劑量都是無比精確。”


    角落的年輕刑警不解,著急問道:“無比精確?這能說明什麽問題?”


    而經驗豐富的刑警已經覺察出異樣,許研遠更是醍醐灌頂,劍眉下一雙星眸變得熠熠生輝。


    宋南嶼見大家都在若有所思,絲毫沒有要賣弄的意思,而是像平時課堂上講解一樣,用最直白的話語解釋著。


    他繼續說道:“麻醉的劑量在醫學院裏是一門專門的學科。麻醉劑量一般是根據體重和年齡計算,又受到身體的狀況、性別、身高、重要髒器的解毒功能和排泄功能等諸多因素影響,能夠將劑量控製得如此精準,一定需要極高的醫術水平。”


    說到這裏,專案組的組員幾乎已經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對麻醉劑量這種精準把控的水平,別說是王成石這種普通人做不到,就連上過麻醉學的馬柱也不一定能做到次次如此精確無誤。”


    宋南嶼想了想,道:“連我也未必可以做到。”


    這種對劑量的把控除了紮實的專業水平之外,還需要諸多臨床經驗,才能精準地根據不同患者的各種身體情況和機能進行調節。


    “如果真像宋教授所說的那樣的話,這個案子遠比我們想象的困難。”在場有組員開始沮喪了。


    剛剛還興奮至極,以為即將破案的人,一下就如同涼水澆頭。沒想到真像許研遠所說的那樣,差點被凶手擺了一道。


    老刑警歎氣道:“凶手心思縝密、處事冷靜,本次在王成石家發現的所有凶器上都沒有檢測到他的信息。”


    “唯獨馬柱死亡的現場,凶手因為什麽原因改變了作案手法,這才露出了馬腳,留下了血腳印,暴露了身高和體重,這是我們目前能掌握到關於凶手體貌特征的唯一信息。”


    宋南嶼聽完,心中忽然觸動了一下。凶手本打算對馬柱進行虐殺,難道是因為祁平安來找他,兩人去找了馬柱,這才打亂了凶手的計劃,匆匆殺人潛逃?


    這麽說來,宋南嶼倒是有幾天沒見到這個同誌來騷擾自己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麽?


    會議結束,專案組又陷入了緊張且壓抑的氣氛之中。省廳留給專案組破案的時間隻剩下一半,可就在剛剛,他們將所有嫌疑人都推翻了。


    許研遠繼續一頭紮在了專案組裏,而宋南嶼從公安局出來,就見著腦海裏那個同誌。


    那個同誌也不知道怎麽和公安局的門衛大爺打成一片的,兩人坐在折疊椅上,有說有笑地喝茶閑聊。


    說到開心處,祁平安一點也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宋南嶼隔了老遠就聽到她豪爽的笑聲。


    “安哥”,這還真是一個社交恐怖分子……宋南嶼如是想著,低下頭默默走了出去,企圖在祁平安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


    但是祁平安以前當記者的時候,所具備的一項重要技能就是盯梢,連一隻蒼蠅都別想從她眼前飛過,更別說是宋教授這麽大個白月光了,白的發光,自帶光芒。


    “宋教授!”祁平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宋南嶼愉快地打了個招呼。


    祁平安因為沒有帶手機,就和門衛大爺嘮嗑了半天家常,這都聊到了大爺的孫子準備結婚了,才等到宋南嶼出來,看來宋教授在專案組也很忙啊。


    “唔……”宋南嶼站定,長吐了一口氣。


    他開始質疑自己,之前為什麽會產生想要答應祁平安,加入偵探社的想法?而且自己剛剛沒事想起她幹什麽?想啥來啥,真是自己找罪受。


    祁平安和大爺揮手告別,跑到宋南嶼身邊,臉上還洋溢著替大爺高興的喜悅之情。


    “宋教授,你現在忙不忙?我有事想要請教你!”


    事實上宋教授現在不是很忙,但想回家睡覺,連續的高強度屍檢工作和學校的教學工作讓他這幾天幾乎沒有合眼。


    其實祁平安一湊上去也看出來了,宋教授眼圈都浮現出些許烏青,一向以高知精幹形象示人的他透露出難得一見的倦容。


    “宋教授,你黑眼圈好重啊……”


    “……”宋南嶼用頂著黑眼圈的眼睛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祁平安。他尋思他也會看鏡子,當然知道自己現在一臉憔悴。


    祁平安思索了一會道:“那我還是不打擾你了!”


    宋南嶼想:她終於說了句人話。


    祁平安揮手告別:“那宋教授再見!路上注意安全!”


    宋南嶼驚:這就走了嗎?


    “等下。”宋南嶼微微蹙眉,叫住那個轉身無情的女人。


    “嗯?”祁平安腿都邁出去了,又給縮了回來,站回了宋南嶼身邊,乖巧。


    宋南嶼輕咳了兩聲,眼神看向了正在呷茶的門衛大爺,道:“找我什麽事?我……現在有空。”


    祁平安有些猶豫,宋教授似乎很累,自己還要去打擾他……但萬一寵物醫院裏麵的標本真是人體器官呢?


    祁平安在三秒後問道:“宋教授,我在一家寵物醫院裏麵發現了一些器官標本,你能不能判斷出來究竟是什麽?”


    心疼宋南嶼三秒,祁平安選擇了真相。


    “可以,照片呢?”


    “沒有照片。”


    “……”宋南嶼沉重的眼皮都能動起來翻個白眼。


    “我給你形容一下啊!就是這樣……那樣……的!”以上省略祁平安的一堆“繪聲繪色”的描述。


    “……”經過祁平安的一番努力,宋南嶼的腦袋像是被塞進去一團毛線。


    完事,祁平安又亮起了星星眼問道:“宋教授,這是什麽器官啊?”


    宋南嶼沒回答,他在思考。


    顏色:黃白色;大小:有大有小;特征:太黑了看不清……


    “……”宋南嶼,高級知識分子,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衝動。


    見宋南嶼不說話了,祁平安沮喪道:“果然,還是異想天開了呢。”


    看見祁平安低垂著頭,讓宋南嶼也不禁跟著心情沉重起來。要不陪她去一趟現場看看?她剛剛說在哪裏發現來著?


    宋南嶼忽然大夢初醒般問道:“你剛剛說寵物醫院?”


    “是啊。”祁平安點頭,看見宋教授眼圈的黑都變得五彩斑斕,很是激動。


    6.20連環凶殺案的凶手人物畫像可不就是:愛護小動物、且具備專業的獸醫知識,能夠接觸到獸藥的人。


    寵物醫院,再符合不過了。


    宋南嶼見到祁平安,頭一次有了見到家人的感覺,忙道:“帶我去看看。”


    祁平安還有些受寵若驚,問道:“宋教授你確定嗎?保重身體要緊啊。”


    宋南嶼毫不猶豫道:“確定。”


    其實祁平安也很想帶宋南嶼去看看現場,然而剛剛能發現這些標本,也是她私下潛入進去的,還被李易安抓了個正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宋南嶼帶進去?


    聽完祁平安的顧慮,宋南嶼想了想道:“你已經暴露了,我假裝客戶,自己進去。”


    “你怎麽進去?”祁平安記得她上次去宋南嶼家,他也沒有飼養寵物啊。


    宋南嶼想到一個不需要帶寵物的方法,道:“我去買寵物用品,這樣的話,也能找借口進到倉庫。”


    祁平安給宋南嶼豎起了大拇指。沒想到高知幹起這些歪門邪道也是得心應手啊。


    於是高知宋南嶼就帶著祁平安寫的長長一張紙條進了李易安的寵物醫院。


    貓糧、貓罐頭、逗貓棒等等以及最重要的是獸用消毒水。宋南嶼手中捏著這張清單,有些吃驚。他從來沒有養過寵物,現在才知道原來養寵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宋南嶼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懷中抱著一隻茶杯犬的男人。


    他回頭,一張沉穩冷靜的臉上掛著一雙彎彎的眼睛,正對宋南嶼露出了無懈可擊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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