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耀怔怔盯著少婦,麵上盡是疑惑神情,這份疑惑經過短暫的沉澱,便成了針對於自己的迷茫。


    人應當生來並非一人,該有娘,那就也該有爹。


    可在印象之中,似乎自己既沒有娘,也沒有爹,而現在的自己,似乎連做什麽都不大清楚,至於情感,更是遙不可及之物,平時的他都不明所以,何況現在?


    依舊渾渾噩噩的他隻能確認一件事。


    自己不知道為何少婦會流淚,但心中總覺得非常羨慕。


    可自己的記憶裏,似乎也有這樣的溫暖?


    “以後,就把這當作自己的家吧。”


    聲音的主人姓謝,名鬆華,依照他在世間的名聲,人們都尊稱他風華君。


    文星耀忽然想起,按這個世界的習俗,一個人的姓名理應由父母賜予,自己的姓氏卻好像是取自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物,是了,他壓根沒有管過自己,基本全是風華君在操持。


    好像在不久之前,他還為自己拚上了青梧學宮的一切,幾喪一生嘉譽。


    文星耀突然驚覺,過去的記憶已如浪潮一般湧入自身,他沉睡的一切,都在緩慢的複蘇著。


    他在自封意識之前,特意給自己留過暗示,哪怕沒有腦子,也會一路向東,去找一個叫江月白的人,可惜半途上沒錢買吃的餓暈了,憑著生存本能一路輾轉,竟流落到了如此境地,今日難得吃了一頓飽的,心中暗示隨煥發的身體機能一並恢複,而經理如此大起大落,他的本我,也終於有了複蘇的可能。


    雖然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但那些記憶中深刻的人和事物,都已回到了他的體內。


    恍惚中,似乎有人與他對坐,桌上還有兩碗飯,幾碟菜,簡單清爽,但味道極佳。


    “青梧學宮就是這點好,不禁外人進入,還有美味的飯食,說起來,你每次都點這麽多,居然還這般瘦小,是不是身體不怎麽樣,需不需要我找個替你活絡一下筋骨?”


    當年的那句話再入耳中,文星耀不由得會心一笑。


    那個還在與俗世脫節,不得不聖王城打工求存,並時不時來蹭飯的武聖傳人,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朋友。


    那時的他聽到這句話,還以為這個食堂碰到的無聊的家夥是想揍他,稍稍推演了一下,才知他是真的想要幫他,武神訣灌注靈力的推拿,足夠給一個人完成一次易經洗髓,當然,可能會落得青紫一片。畢竟,那時的他,武神訣還是參雜靈力修行的無漏境,遠非現在可比。


    出於好奇,他一不小心就將人家底細算盡了,代價是青梧學宮千年古樹的樹冠,以及風華君的一頓說教。


    那時的他,差點將口中飯都笑噴出來。


    原來當年,他們就在各自未曾察覺的情況下共聚那處,原來,那件事還有人記得。


    沒有任何猶豫,現在的文星耀看著當年的記憶,說出了當年似乎很傻的話語。


    “你想替神劍山莊翻案?”


    “我也想,要不一起?”


    現在想來,當年風華君必然已趕緊出手遮掩,不然他們這倆再公開場合談論逆案二傻子,早已上了聖王城的黑名單。


    而當時的江月白,不過愣了愣神,便露出純粹的欣喜微笑,點頭道:“好啊。”


    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願意對身邊表露善意的人投入完全的信任,據他之後某日的話語,這個隨便就指出他秘密的少年有著一雙純淨無暇的雙眸,毫無惡意,絕不會是個壞人。


    文星耀回望過去,心中一片暖意。


    風華君待他如子,但本心卻是要他一心向學,治愈脫離九天星盤帶來的先天殘缺後,能夠平凡的度過一生,加上天星殿與青梧學宮之間隻有那點距離,對他的生活難免多有約束,從小到大,他似乎從沒有發自內心的想要做成一件出格的事,而遇到江月白之後,有了。


    那是一切的開端,自此開始,青梧學宮的公共物品不定期遭受天雷不同程度的毀壞,兩年之後,方有江月白帶著名單出西域之事,時至今日,他們二人應當都已天下聞名,當然,不是什麽好名。


    文星耀抬頭看去,識海中的虛假星海倒映出一條細線,自東向南而去,一往無前,無物可阻,觀其意象,應當在東南聖域交界的關口附近。


    莫說那些關口早已在妖騎兵的衝擊下淪為門麵,就算真有精銳駐守,也不需要江月白如當年一般悄然溜入,大搖大擺過去都無所謂。


    江月白羽翼已豐,如今的神國,除了少數頂尖的存在,還真沒什麽人有能力攔阻他了。


    文星耀對此由衷感到欣慰,旋即在一陣刺痛中回過神來。


    先前種種,不過識海一瞬,對外界而言,更是微不足道的眨眼功夫。


    他看向那對情緒激動的母女,對她們微微點頭,然後才無奈發現,現在真正複蘇的意識太過薄弱,自己依然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但這不妨礙為這兩位帶給他溫暖與家庭感覺的人,致以真實的謝意。


    文星耀的意識再度陷入沉睡,在溫養中繼續恢複自身,現在的他沒有重新掌握身體的能力,但憑借身體的本能,他相信自己能夠應對現在的局麵。


    ……


    “夠了!”


    宋仲已有些不耐煩,不打算再陪他們繼續玩下去,大手一揮,便下了嚴令:“殺了這個傻子!”


    少主下令,家丁們連忙照作,當即就有一堆棍棒種種打落,令母女二人不禁失聲尖叫起來。


    亂棍打下,卻隻在地麵留下道道清脆,宋仲沒有聽到想要的聲音,不由得眉頭微皺,然後猛然察覺,文星耀竟站在他的麵前,嚇得他顯得跌倒。


    文星耀依舊不肯放下那兩袋大米,裏麵是糧食,能吃很久,他不願放。


    如果不是自己沒有錢,沒法換糧食,那地方的糧食又太多,自己拿不下,他肯定會將整個糧倉搬空再回來。


    那些人為何擁著他,為什麽現在在茅屋裏麵鬧騰,他都沒那個腦子去想,可有一點,是他確定的。


    這些人想殺他。


    領導他們的就是眼前這個腳步虛浮的家夥。


    在危險之前,他應該反擊,絕不能被弄死。


    自己有什麽能力反擊?


    文星耀稍稍思考了一下,印象裏,自己不是什麽好勇鬥狠的人物,但身體似乎已經本能的做出了反應。


    他看了宋仲的額頭一會,道:“你……為何想要殺我?”


    “滾開!”


    宋仲終於回過神來,蘊著靈力的一掌拍出,卻完全落了個空,待他顧盼四周之時,卻發現文星耀已出現在那對母女身前,在那傻嗬嗬的笑,家丁們匆忙上前,卻又隻得撲了個空,他竟又到了自己麵前。


    “鬼,鬼啊!”


    見到這超出他認知範圍的畫麵,宋仲哪裏還能將文星耀當作一個傻子看待,整個人連滾帶爬衝向外邊,仔細看去,褲子已濕了一片,家丁們本身都隻是服從於方家,所有的勇氣全寄托在他們“修行有成”的少主身上,少主都成了這樣,他們也再一次見證了文星耀詭異的手段,哪裏還有心思停留?


    也正是在此時,天地之間風雲變色,一道驚雷自九天之上轟然砸落,震得整片大地都在顫抖。


    落在宋仲等人眼中的,唯有奪目的雷光,以及絕對的天地之威,當即便嚇暈了幾個家丁。


    長期依附於主家的他們,失去了心中自以為的靠山,一個個比孩童都脆弱。


    宋仲怔怔望著遠處天雷轟落之處,可老天似乎是不解氣,又是好幾道天雷連續劈下,不管哪裏原本是什麽地方,現在,恐怕都隻會剩下一片焦土。


    宋仲的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比誰都清楚,那是他宋家的方向!


    他所不知道的是,為了探索“為什麽對他抱有殺意”這個問題,文星耀遵循自己的本能,開始了觀星算天,算天對他這個九天星盤中誕生的存在而言,就如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在過去算天的過程中,“欺天”也幾乎成了他的本能。如今的文星耀意識尚未複蘇,不過一具空殼,初次觸及天道之時,天道便已開始醞釀,隨著文星耀幾次三番算天,將宋仲出生到七歲尿床再到一年前與後母不清不楚等等都算了個遍,完全就是踩著天道的臉在跳舞,而文星耀無意中的“欺天”,完全沒有過去“盡可能將損失降到最小”的自我意誌,哪兒適合挨雷劈就嫁禍到哪去,本體沒了意識的引導,更不會讓自身沾染因果,要沾也是九天星盤這個真正本體遭殃,如此一來二去,憤怒的天雷落到了此地唯一有人氣的地方,方圓千裏中占據大部分的,給宋家終身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已失去了自我思考的人,則被天道當作禽獸畜生一般的存在無視。


    天道無情,寧殺錯,勿放過。


    十餘道天雷先後轟在一處,宋家積累百年的一切,連帶周圍的大片區域與生靈,盡數化作焦土。


    此為天罰。


    更是人禍。


    而這些都不在文星耀的考慮之中。


    他走到少婦跟前,將那兩袋米放下,露出會心的笑容:“可以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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