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內一片寂靜,沒有回應,唯有一縷刺鼻氣味彌漫開去,落入她鼻腔之中。


    血腥味,而且帶點腐臭。


    在這個沒有雞鴨豬狗的地方,氣味隻能來自於人。


    少婦的一顆心瞬間提至嗓子眼,花容失色的她連忙拋下籃子衝進屋內。茅屋不大,唯有兩個抽象的房間,奔出幾步,很輕易的看到了那氣味的來源。


    一名布衣男子倒在地上,腦漿鮮血隨著後腦的大口子撒了一地,令得少婦麵色慘白,險些就要嘔吐,但她並沒有因此驚嚇過度,反而心中鎮定了不少。


    她不認識這個人是誰,但在這個人的後方,一名清瘦少年雙目無神的看著地上的屍體,不住吮吸著左手食指,似乎在疑惑地上的是個什麽玩意,為什麽不動了,而他右手斷裂的木勺染著血跡,很難想象就是這個腦袋有問題的少年拿著木勺,把一個精壯的成年人打得腦漿迸裂,可在場的除了他,就隻有八爪魚似的纏在他背上,看模樣大約五六歲,身體不住顫抖,眼中淚水直流,張大了嘴,始終說不出聲的小女孩,動手的是誰,實在明顯的過了頭。


    少婦看著少年,少年看著少婦,二人相顧許久,一人呆愣,一人癡傻,誰都沒能率先開口。


    “哇!”


    小女孩的哭聲率先打破了寂靜,終於盼到母親的她再也忍耐不住,整個人兀自攀在少年身上,死活不肯撒手,少婦見狀趕忙衝至她身邊,也不管腳下是個什麽觸感,伸手將她從少年身上取下,抱在懷中不住安慰,在這個過程中,少年始終立在原地,歪著頭看著這前幾次和和樂樂,現在卻格外悲戚的情景,似是想不明白怎麽會變成這樣。


    過不了多時,小女孩的哭聲漸漸轉為抽泣,繼而終於止息,依偎在母親懷抱中的她終於找到了依靠,緊繃的精神瞬間垮塌,竟是就這麽睡了過去。


    少婦眼中充滿悔恨,輕輕撫著小女孩後背,讓她能睡得舒心一些。


    死者的身份不需追查,在這早已沒有王法的土地,隻有宋家有能力派人行這陰損之事。


    原來……自己連最後的底限,都保不住了嗎……


    少婦心中一陣苦澀,再看向身邊少年時,心中卻不由得生出了警惕。


    他是她前些日子從村口撿來的,那時的他餓的麵黃肌瘦,眼看就要死去,偏偏腦袋似乎壞了,隻知道在那傻笑,從始至終無人去管,最終是她看不過眼,用一小塊饅頭吊著他回到家中,算是暫且將他收留。少年飯量不大,給啥吃啥,白天時常在屋旁蹲著,用茅草畫著一些看不懂的事物,不過女兒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晚上則常常抬頭呆滯的望著天空,一看便是一整晚,整個人精神卻沒有受過影響,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在前些日子,女兒纏著他玩,他也會機械的陪她玩些小遊戲,人是癡傻了些,但是一學就會,很快玩的有來有回。


    在她心中,收留這個傻子少年也不過多張嘴吃飯,咬咬牙就能挺過去,說到底,她還是不忍讓一個活人餓死街頭,哪怕在這一片區域,大部分的活人都已與行屍走肉無異。


    她無心探查他的過去,現在卻有些害怕,一個能夠精確砸碎人家後腦勺的少年,會不會其實是個危險人物?


    但片刻之後,她就將這種無來由的懷疑拋諸腦後。


    少年依舊呆在原地,眼神渙散而癡傻,神情卻是一片純良,就像一片未經染塵的白紙,這份簡單純粹的誠摯做不得假,或許在癡傻之前,他是一名修行者,才會做出這樣的表現。


    她不知道修行者具體是怎樣的存在,隻知道那樣的人物與她分屬兩個世界,可如果是這麽年輕就修行有成的人,天賦應該不錯吧。


    過往的記憶閃回腦海,少婦雙頰微紅,淺笑之時,已透出幾分年輕時的風韻,一聲歎息後,她已不打算深究這個,於是目光落在少年手中的“凶器”上。


    少年雖然呆傻,也感受得到目光,將手指從嘴裏抽出,點在自己後腦勺上,一字一頓的道:“這個,打,很疼。”


    他一麵努力的想要解釋,一麵揮舞著手中還剩半截的木勺,隻是握法顯得有些奇怪,好像那不是一個木勺,而是一個圓潤的堅硬事物。


    少婦瞧著他的表現,目光往他後腦勺掃了掃,沒見到明顯的傷勢,心中仍已認定,他多半是被人砸了後腦勺,才變成這般癡呆模樣,渾渾噩噩中記住了當初遭到的傷痛,不想今日機緣巧合之下,竟救了自己女兒一命。


    少婦的目光柔和了些許,輕聲道:“你也累了,先出去坐一會,這裏……我來打掃。”


    一具屍體就這麽橫在茅屋中央,很快會招來蚊蟲,雖然少婦曾經見慣為爭奪美人大打出手,最後導致出現傷亡的紈絝子弟,親眼看到這麽恐怖的屍體還是第一次,表麵的冷靜之下,她的心早已亂作一團,但她更加清楚,這是宋家的人,就算把屍體藏好,也斷不可能隱瞞的住,而宋家絕不會善罷甘休。


    少年卻難得的執拗搖頭,指著地上的屍體道:“不行,他,有人。”


    少婦聽得一頭霧水:“什麽?”


    少年撓了撓頭,呆呆地盯著少婦,大眼瞪小眼許久,誰也不明白對方意思,最終,少婦拗不過對方,隻得先將女兒抱出,她就是心再大,也不敢讓剛剛經受過心理創傷的女兒與一具屍體待在一處,先去找個合適的地方,探明路線,再去將那屍體掩埋。


    少年留在屋中,呆呆的看著地上的屍體,怎麽都覺著不對勁。


    然後他小跑出門,順便不小心踩了屍體一腳。


    是的,她回來了,可以吃飯了。


    比起吃飯,地上的是個什麽物事,似乎也不重要了,至於腦海中不知為何出現的模糊人影,更是無關緊要。


    ……


    當晚,宋府之中。


    聽著手下傳回的報告,宋家家主宋明不由得皺起眉頭,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王五死了,死的實在出人意料,一個小女孩,一個年輕的二傻子,怎可能殺死他。


    在一旁聽了全過程的宋明之子宋仲開口道:“父親,我不明白,不過一個女人而已,要搶便搶了,何至如此麻煩。”


    王五死了,宋家不過少了一個辦事得力的小人,他們父子二人都不在意,宋仲最在意的,還是父親的行為。


    如果宋明每次都這麽婆婆媽媽,他就不會隻有二十七個小媽了。


    “你懂什麽,晚顏再落魄,那也是諸葛司諸葛公子的女人,別看我宋家在此地隻手遮天,不過是借了諸葛世家的蔭蔽,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憑我們這一幫子山野村夫,比得上諸葛世家的仙人?那些真正的修行者啊,一彈指,我們全都得灰飛煙滅。”


    “可……”


    宋仲還要爭辯,諸葛世家遠征廣陵州的失敗早已傳遍整個東域,諸葛世家的修行強者幾乎斷層,元氣大傷,那位諸葛司也折在那裏,不過這麽些時日,諸葛世家的領地已經開始動蕩,時不時就會出亂子,也就他們的地方比較偏遠,沒什麽油水,比起壓榨一幫隻會幹活的粗人,與修行勢力打交道絕對更有前途。


    “不要以為諸葛世家就這麽垮了,萬年世家,哪是那麽容易垮的?就算諸葛世家真的垮了,我們也不過換一家當狗而已,隻要我們每年交上足夠的貨物,就能繼續安享富貴,誰管上麵是誰。”


    宋明的語氣愈發強硬:“或許諸葛世家自顧不暇,壓根不管一個被趕出家門的妾室,可那到底為諸葛家留了個女兒,若是逼得狠了,萬一哪天本家那裏想起來,一萬個你我都不夠殺。”


    宋家管轄的領地之中不乏女子,可不是粗鄙村姑就是庸脂俗粉,唯有這官家出身,早年沒入青樓的晚顏最為驚豔,饒是一身麗色為粗布掩蓋,身邊還有個小拖油瓶,那一顰一笑也足以勾人心魄,至少在他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生出了濃濃的占有欲,但在確認諸葛世家完全沒有這娘倆的任何位置前,他必須謹慎行事,徐徐圖之。


    原本他已經確定諸葛世家的態度,開始每日對其緩緩施加壓力,今日甚至已經嚐試派人奪走那個小女娃,儼然沒有底限,可王五的死又令他生出了顧忌,萬一那是諸葛司留下的護衛,能殺一個王五不足為道,可若能殺一個宋明呢?


    他本身的修為不過靈明境,借勢稱霸鄉裏或許可以,隨便放到一個大一些的地方,能殺他的人多的是,何況以青峰歸靈訣冠絕一方的諸葛世家?


    宋仲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道:“父親就是想得太多,諸葛世家要真管她們,他們還會流落至此?要我看,那小女娃是諸葛家的血脈,我們不好動,那個不知從哪來的傻子不一樣,就用他的血殺雞儆猴,教她認命!殺一個傻子,難道諸葛世家還會管不成?”


    “這……”


    宋明躊躇片刻,理性終究被求而不得的欲望所掩蓋,他一拍大腿,喜道:“仲兒,還是你有法子,那這一切,為父全交由你安排!”


    “多謝父親。”


    宋仲大笑應下,迅速招來幾名手下開始吩咐,同時心中已有盤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女子說到底不過二十來歲,正是嬌豔可人的好時候,替父親行事之餘,自己為何不能一親芳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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