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屬於登神宴的喧囂已然散去,東方域主帶著落日古境的力量離開了旭陽城,去嚐試追捕那飄渺難尋的鬼狐蹤跡,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旭陽城依舊是旭陽城,修行者得到了感悟,民眾得到了熱鬧,東聖域得到了希望,一切都是那般蒸蒸日上。


    江月白一行沉默的行在向東的道路上,來自青天寨的年輕一輩,來自荀家的忠誠護衛,還有一個無處可去,索性一道隨行的王定安,相比來世的明爭暗鬥,互相看不順眼,現在隊伍裏的氛圍已和諧許多,隻是這種和諧,來源於一場難以言說的大敗,這種低落的情緒不知需要多久才會散開。


    “你沒事吧?”


    再度與向淩霄有機會對談,江月白並未掩飾自己的擔憂。他這一身惡名全是東方不覺造出來的,如今卻又打自己臉般替他抹去了一些,雖然他在東聖域乃至整個神國還是聲名狼藉,到底是讓這位心懷不軌的域主作出了一定讓步,能讓東方不覺這樣有著絕對控製欲與野心的恐怖存在做出讓步,絕不可能沒有付出任何代價。


    向淩霄微笑道:“是在關心我?”


    “自然。”江月白坦率點頭,自他認識向淩霄開始,他就沒見過這位少女亂過方寸,無論何時,都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模樣,但在東方不覺的威脅下,她實際還是展露過無力的一麵,畢竟,聖人傳承再厲害,也需要時間去沉澱發展,無論他還是向淩霄,都不可能在這個年輕段就達到聖人的高度。


    要說沒有挫敗感,誰會信?


    “放心吧,他無法要求我什麽,畢竟,我的身份很有問題。”


    向淩霄自信笑道,江月白卻不怎麽相信這個說辭,聖人傳承,皇家聖子,東方不覺全坑害了個遍,而且全都拿不到真憑實據,連師傅都直接做成傀儡的人物,豈會因為有所顧忌就放任自流?


    “他隻是不想與我翻臉而已,現在的我,以及青天寨,在他眼中有一個更重要的作用。”


    話語稍稍停頓,向淩霄看向前方某處,微笑道:“看,人已經到了。”


    江月白一眾人順著向淩霄指向看去,就見一人孤零零的拖著步伐走來,相比於初見時的神采飛揚,現在的他一身氣息都壓抑到了幾點,衣著的華貴掩蓋不了剛剛遭受過的創傷,看這淩亂不堪的步伐,與醉鬼差不了多少,完全沒有一個仙人該有的樣子,以致於江月白第一眼看去,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兄長已將你托付於我,我也不奢求你叫一聲師傅,如果沒有意見,就隨我到青天寨吧。”


    “癡心妄想!”


    東方不覺立即嗬斥出聲,整個人頓在原地,卻不知如何是好。


    落日古境的赤霄劍依舊在他腰畔,在如今的東聖域,大夥都知道,東方不覺已經將這把意味多樣的古劍交予了他,一日不將其收回,他便可以做那一日的小域主。若是以前,能夠替大哥二姐分憂,他絕對幹勁十足,可現在親眼見證了旭陽城的風波,他再無法認同大哥的行為,過往堅定起的信念傾塌殆盡,放在修行方麵,就是心障纏身,難有寸進。


    他抬頭,緊抿雙唇,毫不掩飾自己的排斥。


    他醒覺之時,東方不惑就歎息著告知他大哥的安排。


    不久之前,他在青天寨旁丟了落日古境的顏麵,現下卻被強行安排去向這位女匪首學習那什麽秘法,管這秘法有什麽能耐,他豈能對賊寇低頭!


    “現在的你需要一個地方好好梳理一下心境,至少在青天寨,你可以不用想那麽多。”


    留下這一句話,向淩霄不再多言,與江月白等人繼續前行。


    去與不去,實際都是東方不悔的選擇,東方不覺無法強行命令,至於之後有沒有一道身影遠遠跟上隊伍,還尚未可知。


    “你要將淩霄三斷交予他?”


    行進之時,江月白驚訝出聲,沉聲道:“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你知道,淩霄三斷學習條件極為苛刻,若他願意學,我就願意教,左右不過一場交易,在沒有摸清我的底細前,東方不覺還不會對青天寨下手。”


    向淩霄望了後方一眼,笑道:“何況他與他兄長不同,以他的性子,知曉了他兄長的所作所為,怕也不會認可,將他拋到我這裏,應當也是讓他冷靜一下,現在的東聖域,經不起太大的內亂。”


    她目光灼灼的盯準江月白,認真道:“若東聖域明確謀叛,依你之見,天下將會如何變化?”


    ……


    “我很好奇,東聖域獨立之後,洛存寅是否還能沉得住氣。”


    落日古境中,本該在親自追蹤鬼狐蹤跡的東方不覺手中提著酒樽,與對麵尚存思慮的二妹對酌,指點之間,身前似有天下宏圖,盡覽五域風光。


    他的手指落在西部,那是西聖域,風沙漫天,卷盡當年血骨、


    “西風烈那個家夥,可不會在局勢明朗之前明確站隊,他西風古城已經被軒轅皇室坑的滿門俱喪,怎會再惹禍患上門?”


    東方不覺手指上移,北域風雪凜冽,神宮巍峨,萬古不變。


    “北冥王族,也算底蘊深厚,未嚐不能與軒轅一較高低,可惜,隻敢送聖女往南域展示王族威儀,試探中聖域想法,本身沒什麽真正手段,格局不大,更無膽魄可言。”


    然後他指向南方,那是妖的樂土,龍族的天下。


    “中原暗弱,妖族勢強,早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可龍皇卻始終不願過那鎮南的天龍軍,是未下定決心,還是有別的圖謀,這可不在我的算計之內。而那高傲的龍族,還看不上我這彈丸之地的弱小神座,更不會隨波逐流。”


    最後他移回東方,混亂之中,早有無形絲線掌控全境。


    “身先士卒與槍打出頭鳥,往往隻有極細微的差距,我可不想做後者。”


    東方不覺飲下一口清酒,喟歎道:“可惜啊,不悔無法接受我的行為,估計得鬧好一陣子脾氣。”


    東方不惑搖頭道:“畢竟你教我們,人最重要的,就是擁有自己獨立的思考,而我們已經背棄了這一點。可我也知道,若不將東聖域完全擰成一股繩,根本不可能對中聖域造成威脅。”


    “相信小弟吧,他會想明白的。”


    東方不覺笑道:“不錯,所以我給他找了個好老師,一個被奪舍的聖人傳人,等他能超越我,自然能說我是錯的。”


    後半句話他沒有說。


    東方不悔的名聲,在如今的東聖域早已如日中天,赤霄劍未曾被收回的消息更是傳遍全域,既然東方不悔選擇了另一條路,他很樂意看到他在那一條路走到最後,在那個最壞的結局,他們一敗塗地的話,依照聖王城那幫權貴一貫的風格,短時間內還不會對與他們割裂的東方不悔下手,那就還有機會。


    東方不惑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她早已願意與東方不覺一同麵對一切,對這場蓄謀已久的割裂,她還是無法接受,躊躇片刻後,終究還是問出了她憋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兄長,我還是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為什麽這麽激進,這不是你過往的風格。”


    “的確,我韜光養晦十餘年,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野心路人皆知,可洛存寅如此大費周章的搞什麽三家爭位,主動將天下攪得不得安寧,在他麵前,我這點手段隻能算小巫見大巫。”


    東方不覺一口飲盡杯中酒,大笑指天:“他要天下亂,天下隻能亂,什麽時候他要天下平,我偏要看看,他拿什麽粉飾天下太平!”


    東方不惑麵色大變,顫聲道:“兄長,你的意思是……”


    “我與他相交數十年,豈不知他的行事風格,爭位,爭位,位子上還有人,他們拿什麽爭位。”


    東方不覺麵上閃過一絲詭異笑容,道:“但我相信,南聖域的觀劍大典,必會讓他顯露行蹤,未來,他也一定會出現在我麵前。”


    “因為那裏有天玄,而我這裏,有陽冥!”


    天玄劍,陽冥刃,皆屬於十大神器行列。


    “他殺得了尚氏一門,借著一盆汙水保住自己生前清名,可當初他殺不得我,現在便更殺不得,誰都知道,我們可是君臣典範。”


    “我怎麽毀江月白的名聲,他當然可以以相同的方法來毀我,在無法做到這一點的情況下,他隻能隱藏,但現在不一樣。”


    “江月白太突出了,他壓根不受世俗規矩的約束,憑著自己心中的正義妄自行事,而這個神劍山莊的當事人還要趕往觀劍大典,少不得掀起一場風暴。”


    東方不覺舉杯,下了自己的定論。


    “江月白必須死,他的汙點必須被抹除,我沒順了他的意,自願離開那個位置的他隻能自己上。”


    “可惜,就算他現了身,依舊沒有真正殺死他的方法。”


    “畢竟,他是陛下,他姓軒轅啊。”


    話語終止於此,東方不覺收斂情緒,用最平淡的心聲,送上了最直接的祝福。


    “陛下,祝您早日真正駕崩,省的這迷魂陣迷盡天下人,白白惹人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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