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何猜得到,說來聽聽?”


    江月白忍笑開口,麵上的詫異早已隨著對方的輕鬆從容而煙消雲散。


    在大庭廣眾之下抽少主耳光的護衛天下少有,願意讓自家護衛把自己一巴掌抽飛的貴公子更是少見。眼下一個正氣凜然,一個故作驚怒,不知何時串通完畢,如此詭異好笑的場景,令江月白此時的心情都放鬆不少。


    他們正式相識於魔災之前,有神劍山莊前因,又有同生共死之誼,彼此都是兄弟,哪需要什麽多餘話語?


    “我的新名字,叫王定安。”


    登神宴中,修行者們麵麵相覷。


    王姓在天下哪一處都不稀有,可此人年紀輕輕,修為竟似已在靈玄境中,教多少老輩人物汗顏,偏偏一巴掌把袁聖子扇倒在地,堂堂聖子居然麵色漲得通紅,全身都在顫抖,偏偏就沒能痛罵出聲,由此可見,此人身份絕對不一般。


    “定安,好名字。”


    江月白一麵忍笑,一麵由衷開口。


    定安定安,定國本,安天下,先定後安,短短二字,或許正融匯了他這位友人心中真正的追求。


    這也代表著,那個曾經自我放逐,在北聖域流離的青年,在袁人鳳身邊沉澱一段時間後,終於明確了自己的誌向。


    “是吧,我也覺得不錯,先父在世之時,總以此二字訓誡軍中將士,如今我這個半吊子,談不上承先父遺誌,也不會讓軍神的名號染塵。”


    王定安昂首挺胸,似向著周邊宣告,而袁家護衛們已趕緊將自家狼狽不堪的聖子扶起,其中部分護衛低著頭,麵色頗不好看,不隻是被氣的還是憋笑憋的。


    被護衛們扶起,袁人鳳捂著通紅的左臉頰,冷笑道:“好,好,好。別以為你身為軍神王勳之子,天龍軍願意為你拚命,就能不把我袁家,不把這東聖域當回事,我告訴你,就算那萬名天龍軍個個驍勇非常,鎮南數十載未嚐有失,龍襄君更會為了你這個小輩與我家老爺子針鋒相對,這事也別想這麽輕易過去。”


    袁人鳳帶著憤怒的話語似乎很蒼白,卻已將不少人震懾得難以言語。


    王勳之名,如今已沒有多少人記得,但沒有人會忘卻先皇登基之時那場席卷五大聖域的動蕩,天龍軍於大亂中立軍,初時幾乎盡是三教九流,雞鳴狗盜之輩,從一個匪兵一體的小軍團到公認的天下第一強軍,不過短短十餘載,領導天龍軍走向巔峰的,正是這位被稱作軍神的王勳。


    王勳的修行實力不強,初時亦沒有正式功名在身,不過一個瘦弱,甚至體弱的書生,可就是這樣一個與強軍將帥似乎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一手鑄就天龍軍的輝煌,就連龍襄君習龍相,在其身前都自然的將自己當作晚輩,從未逾矩。


    軍神雖死,軍魂仍存,王勳更是天龍軍老人狂熱追求的神明,他留下的布置讓天龍軍從未腐化衰敗,而他的妻兒老小,毫無疑問是天龍軍的重點保護對象。


    北冥王族對王氏母子明著尊重,暗中嚐試控製,那時的王-策渾渾噩噩,心障纏身,天龍軍的老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是給軍神之子的曆練,隻等潛龍明目,生出遨遊九天之誌時,天龍軍直接出手,安排接走王夫人,順手撈走正在北冥雪域逃亡,對王-策有恩的江月白,而事後北冥王族也未追究,盡管天龍軍與北聖域,可能永遠扯不上什麽幹係。


    中聖域軍隊的武力支撐,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強軍,尤其是神皇之位空缺,兵符名存實亡的當下,沒有任何一方願意招惹這麽一群存在。


    於是東方不覺的心中多了一道無足輕重的陰影。


    而一下子成為全場矚目的王定安,心中亦有些惴惴不安。


    自己有幾把刷子,別人不清楚,他自己還不清楚嗎,本身被堆砌而成的靈玄修為至今還未完全名副其實,名冠天下的龍襄君可能壓根沒記得過他這號人物,軍神之子,還是明確的非親生,能與天龍軍扯上幹係就不錯了,袁人鳳這麽一番話將他的能量無限放大,倒教他無所適從起來。


    好在,他或許沒有多少優點,臉皮一直都很厚,先前的短暫交流後,連給他提供庇護的袁人鳳都卯足勁抽了,這點底氣還能裝不出來?


    “袁聖子,這個月工錢就不用給我了,現在,我兄弟被人汙蔑,總得站出來幫幫場子。”


    王定安一麵說著,一麵站到江月白身前,昂首道:“天下強者那麽多,能欺壓紫雲宗的大有人在,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咱們這位域主大人,還有我們天龍軍的龍襄君,都有十足的實力完成這一切,我兄弟素來行事不過大腦,卻也不是到個地方就大喊‘老子是江月白’的蠢貨,誰能證明,我兄弟就是禍害紫雲宗的凶手?”


    這話擺明了在胡攪蠻纏,在吸引了全場注意力的情況下,袁人鳳已領著袁家護衛們一溜煙的離席遠去,看著頗為淒涼,可那些人健步如飛,之前與江月白並肩作戰的幾位護衛更是偷偷摸摸的使著眼色,似是因為顏麵盡失而倉皇逃離,實際已是仁至義盡,溜之大吉。


    江月白對袁人鳳在心中道了聲謝,為了替他解圍,他可是將聖子的顏麵都丟了,這份恩情,他定不會忘記。


    而在全場注意力都被王定安吸引的情況下,也正是袁人鳳最好的離開時機。


    袁人鳳把該幫的都幫了,而應對東方不覺的詰難,還是他江月白必須一力承擔之事。


    ……


    袁人鳳的離開果然沒有掀起什麽浪花,東方不覺亦懶得去看他一眼,袁氏聖子在他眼中,是三位聖子中最雞肋的那個,用處實在有限,走便走了,相比於袁人鳳,他更在意這個所謂的軍神之子。


    因隻將袁氏一眾當作給江月白心理施壓的籌碼,加上袁人鳳對他早有防備,他沒有對袁氏一眾施加天地遊秘法,隻窺探了他們記憶,先前就將王定安的底細探的一清二楚,被王勳偷梁換柱的神劍山莊遺孤,若不跟江月白穿一條褲子才有鬼,袁人鳳那一通鬼話鎮得住在場眾多修行者,卻鎮不住他,但要真的將他抹殺,天龍軍還真不會袖手旁觀,總而言之,這就是坨屎,不踩就擺在身前,踩了還粘腳。袁人鳳與其結了善緣,此時將天龍軍帶來的隱患留給他啃,倒真會把握時機。


    “你不怕死嗎?”


    東方不覺淡然開口。


    王定安哈哈笑道:“是非對錯自有公理,域主大人以死相脅,莫不是紫雲宗的真相當真有問題?”


    他素來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與袁人鳳待得久了,更將以前憋在心理的毛病一股腦地爆發出來,容易上頭。他覺著自己既然已經狐假虎威,索性就將虎皮扯得更大些,直接視東聖域域主於無物,卻沒有料到兩個現實。


    在這裏,天龍軍的威名,根本抵不過東方不覺的人望。


    而東方不覺,早已將他的底細參透。


    “螟蛉之子,倒也有幾分膽識,沒墮了王兄威名。”


    東方不覺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後,無數的指責聲鋪天蓋地湧來,相比之前江月白的待遇,少了許多問候親人的尖銳話語,但對他的抵觸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月白是小人,好歹沒拿武陽府壓人,這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家夥竟拿身家壓東聖域的域主,真不知道東聖域誰說了算?


    王定安心中咯噔一聲,頓感不妙,底細被窺破的驚恐令他的氣勢不複先前,眼見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沒,也正在此時,一聲長嘯直接壓過了場間的一切嘈雜,那等純粹渾厚的力量,足以壓製場間絕大多數的修行者。


    於是江月白收聲之際,場間不少人身形已經有些虛浮,隻得用驚懼的目光瞪著他。


    “謝了,兄弟,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江月白拍了拍王定安的肩膀,將他一把拽向身後,右手幹淨利落探出,直指東方不覺。


    “這場神域下的試探,該結束了!”


    隨著他這一指,旭陽城中,無數尖銳聲響此起彼伏。


    仿佛無數麵鏡子,被各式各樣的物件打破。


    視線中的席位與人傾刻支離破碎,再恢複如常。高照的旭陽為黑暗替代片刻,繼而重現光明。


    整座城在這一刻似被徹底撕裂,然後重組,


    空缺的袁氏席位,暴躁回座的安道容,目光灼灼的荀日照……一切皆與先前無異,但已是真實與幻象的本質區別。


    荀日照躍出席位,與江月白站在一處,神情凝重的望向周遭。


    而登神宴的與會者們,包括先前還無比活躍的王定安,還未脫離旭陽城範圍的袁氏一眾,都陷入了絕對的靜止。


    他們是在幻象中的實體,或是實體中的幻象,隻要東方不覺願意,真實與幻覺間將再無-界線,而他們的任何一點情緒,都將成為神域主人操控的絲線,將他們從身到魂,牢牢攥在掌中。


    這才是東方神域的真正威能!


    唯有為禮所縛,身不得自由的他們,得以以純粹的真正自我停留其中。


    “了不起。”


    東方不覺撫掌讚道:“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我看不出,但有人可以。”


    江月白微笑看向後方,一襲紅衣很合時宜的踏上擂台,一把摁在王定安後頸,軍神之子登時麵露茫然,一個踉蹌險些栽倒,估計得花些時間明確自己的情況。


    向淩霄坦然與東方不覺對視,紅唇微啟。


    “借登神宴之名,籠東聖域之才,東方域主,當真下得一盤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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