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南山是個沒脾氣的人。


    無論當初與他共事的官員,還是現在青天寨上的眾人,都覺得蘇南山是個平素和善的好好先生,和誰說話都和和氣氣的,可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素來和善的他在遇到與本心相悖之事時,會強硬到什麽地步。


    對青天寨的眾人來說,這位國字臉,長須髯的六當家蘇南山,絕對是個無比可靠的存在。


    七位當家中,他年歲最長,治理民生的本事最強,廣陵州盡入青天之時,全憑他安定民心,作為青天寨的一大支柱,隻要他在,民心便不會亂,在廣陵州民眾心中,其地位應當僅次於大當家向淩霄。


    相比而言,其修為實力如何,實在不值得為人稱道,南山印這們脫胎佛門手印的功法也難登大雅之堂,且有玄易,葉向遠等修行強者在外,他蘇南山作為修行者有幾斤幾兩,真沒有多少人在意。


    而很多人早已忘卻,青天寨控製廣陵州之前,距離長青山脈最近的長青郡與那剛剛換了主子不久的青天寨發生了多少次或大或小的衝突,而蘇南山正是領導長青郡抵抗山匪的唯一領袖。


    而現在,一個已過而立之年,修為仍在靈台境中的中年男子,揚言挑戰東聖域各州的精銳強者,可完全沒有玄易那般的威懾力。


    不等東方不悔發言,一名青衣劍修已躬身請命:“小域主,我願出戰此人。”


    “小域主,派在下出戰,定不會墮了東聖域的威風!”


    “小域主……”


    一陣陣聒噪壓不住各州聯軍昂揚的氣勢,東方不悔都不禁皺起眉頭,先前玄易身為龍族後裔,哪怕大家都知道他沒有覺醒龍族血脈的可能,這幫子家夥表麵上慷慨激昂,表示非我不可,實際上還是你推我讓,生怕他將他們點出,紫雲宗那位更恨不得將他們那位進入武陽府的師姐抓出來給自家長臉,卻沒看自己這邊還有多少靈玄境有資格出戰。他對今日之戰可謂誌在必得,但看著這群精銳外表下酒囊飯袋般的思想,依舊很是不爽。


    目光掃過使團眾人,東方不悔在心中微微搖頭,伏黎的實力遠超他原本的判斷,就算如此,還是被那玄易死死壓製,使團除開江月白荀日照,以及那群看上去很不好惹的護衛,就隻有兩位姑娘,大些的那位神情冷漠,似乎對眼下局勢並不關心,小的那位倒是一副躍躍欲試模樣,可惜修為太淺。不說這些家夥本身的態度,江月白擺明了與那青天寨有些曖昧,這幫家夥又非東聖域之人,能不用就不用,各州實力雖參差不齊,拿出幾個與蘇南山實力相仿且取勝把握極大的修行者還不成問題,何況他在接那戰書之時,已領教過南山印的威力,蘇南山的實力的確是靈台境,且沒有玄易那般的特殊情況,這等敵手,著實不足為慮。


    視線在人群中巡視片刻,東方不悔指向那最先請纓的青衣劍修:“你可敢出戰?”


    那青衣劍修受寵若驚,連忙抱劍行禮,欣喜道:“在下必不負小域主期望!”


    他本是一介散修,靠著機緣巧合下獲得的劍訣才有了靈玄境修為,自行開宗立派,放眼東聖域算不得頂尖強者,也是修行者中的翹楚人物,他當即一個縱身落在蘇南山身前,步法紮實,靈力隨劍氣凝而不散,的確有幾分劍道大家風範。


    在東方不悔的感知中,這位靈玄初期的劍修底蘊足夠,正是擊敗蘇南山的合適人選。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青衣劍修拔劍出鞘,整個人亦如手中劍鋒芒畢露,湧動的劍氣令周邊不少老人讚歎出聲。


    青衣劍修放聲大笑:“蘇大人,可要小心了!”


    在東聖域,他算不得什麽大人物。


    可今日之後,他追風劍殷絕塵之名,必將響徹東域!


    ……


    半炷香時間後,長青山脈山腳。


    尚未自報家門的青衣劍修狼狽跪地,衣衫襤褸,神情猙獰,已失去了意識,插在地上的佩劍不住顫動,激起一陣陣的靈力餘波,將周圍沙石悉數連同其衣袍邊角切裂,足見劍中蘊集劍氣之強大。


    江月白承認這一劍的強大。


    若是他麵對這一劍,以武神訣正麵硬接,也難免會受些小傷,能在靈玄境中掌握如此劍道造詣,且並非出身劍閣或是當年的神劍山莊,此人天賦機緣努力都不欠缺,當真一代人傑。


    可惜,這位人傑本該萬眾矚目的揚名一戰,成就的隻是一場難堪的丟人現眼。


    李沐霜一雙水潤眸子瞪得滾圓,扯著江月白衣角道:“師叔,你看得出先前發生了什麽嗎?”


    不同於伏黎與玄易的交手,此戰勝負,分出隻在瞬息之間。


    那青衣劍修縱劍斬來,蘇南山抬手抵擋,便是這場交手的全部。


    眼下處於守勢的蘇南山淡然拂袖,官袍未染塵埃,猛攻的青衣劍修反在一招過後成了現在這淒慘模樣,李沐霜這一路已經見過太多不正常的強大修行者,也見識過了不少詭異的手段,可似眼前這般情形,依舊難以理解。


    江月白神情稍稍凝重了些,道:“如果我沒有看錯,蘇六當家的南山印,並非攻敵的法門。”


    “這門功法奧妙全在手印之中,那劍客出劍,速度與力量都發揮到了極致,堪稱鋒芒畢露,全是奔著一舉擊潰蘇六當家去的,然這手印最強之處就在借力打力,來時如拂麵清風,去時亦如清風,眼下他以狂風驟雨響應,既破不開手印阻隔,一切風雨隻得自己承受,而不留餘力的他,怎麽擋得住自己誌在必得的一擊?”


    說到此時,江月白目光望向蘇南山籠在官袍中的雙手,這雙手必然已被劍氣斬出不小傷口,或許現下已抑製不住顫動,但那南山印借力打力,將對方功力悉數奉還的手段已堪稱絕妙,雖隻一招,已抵得上天下萬千功法。


    南山印脫胎於佛門手印,卻早已不是正常的手印功法,南山印,隻屬於蘇南山一人,再無第二人可以習得。


    江月白看出了這一招的門道,聯軍方麵的不少高手也能看出,頓時有聲音傳出。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算計,勝之不武!”


    “青天寨好不要臉,敢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麵對這些質疑,蘇南山隻平靜回應:“若這是下三濫的手段,天下五成的宗門都得被當作邪道剿滅了。”


    卸力,借力等戰鬥方式在修行界本就普遍,有著這類效果的功法五花八門,隻是沒有一個與蘇南山展現出的南山印這般徹底,而這種徹底所帶來的,還有對身體的沉重損耗,就如現在,已是強弩之末的蘇南山,絕對擋不住第二劍。


    向淩霄於此時道:“莫非落日古境想要耍賴?”


    “戰鬥本不拘泥於手段,此人落敗純屬自己大意,我還沒小氣到需要耍賴的地步。”


    東方不悔的聲音中透著顯而易見的惱怒,這名劍修是他親自指派,卻在一招間就淪落成這般模樣,這走眼的可有些厲害,此時他方才明白,附著在戰術上的那門手印,分明不是真正的南山印,或許從那時候起,他就有了蘇南山弱小的印象。


    “蘇六當家當真好身手,這一仗我認栽。”


    蘇南山坦然回禮,對方稱呼他為六當家,顯然是不再將他當作朝廷官員看待,不過,就算是他自己,也已很久沒有把自己當作神國的朝廷官員了。


    他回到向淩霄身邊,向淩霄頷首道:“進境不錯。”


    先前還不苟言笑的蘇南山麵上頓時有了笑意,捋須道:“於孤城中整合各方,有所感悟罷了。”


    葉向遠登時搭上蘇南山的肩膀,喟歎道:“不是我說,你就是偷偷找大當家開小灶了吧,還好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底細,不然下次找你切磋,還真得被你陰了。”


    一時之間,青天寨眾人莫不莞爾,倒令聯軍感到莫名其妙。他們自不知曉,當初青天寨與長青郡發生衝突之時,正是剛剛上山,熱切想要幹出一番功績的葉向遠,帶領當初剛剛整合起來的青天寨本部人馬就與長青郡聚集不久的民兵隊幹了起來。葉向遠身負三山道門傳承,在修行者中絕非庸手,布陣之法更是出神入化,用來欺負一些民兵簡直再簡單不過,然而在前期的交鋒中,葉向遠可是沒能占到多少便宜,直到最後青天寨徹底征服長青郡,蘇南山心誠悅服上山,才算將最後的勝負定下。


    蘇南山服了青天寨,他葉向遠可沒服了蘇南山,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唯有青天寨中的部分人知曉。


    青天大當家,平日裏做的最多的並非作為青天寨的招牌行事,而是指導寨中人員。生活,修行,學習……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上至幾位當家,下至山中巡邏的嘍囉,都受過他不少照顧,並為之敬佩不已。


    而她在修行層麵教導最多的,隻有三人。


    諸葛絮,玄易,蘇南山。


    葉向遠昂首,目光掃過那些麵帶憤怒的聯軍眾人,眉眼中盡是嘲弄與不屑。


    大當家教出來的人,哪裏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看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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