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在那裏說大話!”


    黃三悔蒼老的麵上浮現病態的扭曲,原本年高德劭的外表形象已蕩然無存。


    他將整一座星河大陣布置的井井有條,就連這些修行勢力,也心甘情願在鬼狐大人的號召下為他所用,自願成為犧牲的一部分,本來一切都該結束,然而直到現在他才發現,江月白比他想象的要強大太多。


    他畢竟是天星教的重要人物,稍一推算,加上自己切實的感知,已將江月白的手段摸清,但正因看清了江月白的手段,才覺得難以置信。


    他身邊的靈力,早已不屬於他本人,更不屬於這片天地。


    他們源自天地,卻早已為江月白武神訣所掌握,先前的每一次碰撞,都有這樣的些許靈力穿過星輝,輕巧落在他的身邊,悄然積澱成他所掌靈力的一部分。


    這當然不是尋常手段能夠辦到的。


    每一次碰撞,江月白都在偷偷運轉小破空法,將自身武神訣掌控中的靈力度入,唯有最後一次光明正大的全力施展,將這些準備徹底爆發,這才是他對付星河大陣的勝負手。


    集腋成裘,積少成多,大抵如此。


    一夜暴富的富豪往往很難察覺金山銀山下幾個銅板的異樣,掌握星河大陣,獲得媲美甚至超越仙人戰力的黃三悔便是如此,周邊星輝的磅礴偉力讓他無比自信,哪裏會關注身邊靈力的些許變動。


    當他終於察覺到不對時,他的身邊早已是江月白的天下。


    星河大陣講究一個群星拱衛,他毫無疑問是當中的那顆主星,可以肆意調度萬千星辰,可若主星與外界聯係被斷,而其餘星辰也沒有為其效死的信念,也就那樣而已。


    黃三悔,畢竟不是鬼狐,隻是聽從鬼狐命令的一條忠犬而已。


    盡管某種程度上,這更能反映出鬼狐的可怕,至少在目前,江月白始終沒有將黃三悔看在眼中,自他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擺出那副看似純摯,實則挑釁意味十足的模樣開始,江月白便不認為他是個值得注意的敵人。


    算計,籌謀,詭計,圈套……這些都是實力發揮的添頭,而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黃三悔過於依賴這些外部因素,反而因為準備充分就沾沾自喜,將一切的準備都當作必要的消耗,這樣的人,注定在修行路上走不長遠,與仙道根本無緣。


    難怪一把年紀了還在靈玄。


    黃三悔聽不見江月白內心的不屑,隻能聽到江月白落落大方的挑釁,此時的他就如收網後發現漁網破了個大洞,毫無所得的漁夫,陷入絕對的憤怒之中,湧動一身靈力嚐試掙脫來自周邊靈力的控製。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星河大陣中聯係星輝的萬千絲線,早已斷了近三成,隨著黃三悔本人出現異狀,崩壞的速度還在加劇。


    有修行者自血泊之中掙紮站起,四顧茫然;有修行者捂著傷口竭力忍痛,口中不住出言穩定心神;有修行者目光漸漸無神,仿佛靈魂即將遠去……星河大陣之中,不知有多少在車隊眾人衝陣中陷入絕境的修行者,將祈求的目光投向半空中光彩照人的老人。


    他們已經拚上了一切,無論麵對的是多麽恐怖的人物,都竭盡全力的阻止對方靠近星壇,直到現在,也在瘋狂攻擊那些為星壇束縛的,自己可能一輩子都隻能仰望的強者。


    可老人沉迷於自己的世界,沉醉於絕對的力量中,壓根沒有回應他們的期盼。


    天星教是世俗教派,以觀星測命回應人間,人間方有願力凝為星輝回饋。


    他已背棄了天星教的根本。


    十丈距離,為江月白輕鬆逾越。


    當他的流雲手拍入星河之時,整一座籠罩望嶽峽的星空都在顫動,隨著數聲震響,在外的六座星壇先後崩解,無數星輝散亂開去,再不存在於天地之間。


    黃三悔麵上勃然變色,狀若瘋狂,雙掌直直拍出,尖嘯之聲響徹天地。


    “你這混帳!”


    江月白的手輕易扭曲了星河,作為天星教中人,黃三悔如何看不出他的招法?


    正是他在武技中最為最為熟絡,先前發揮作用最大的大衍星掌!


    在黃三悔眼中,江月白連自己的功法都不用是對他赤裸裸的挑釁,以及畢生修為的否定,這種想法令他幾近癲狂,隨著一身傳自體內的悶響,黃三悔七竅流血,一身被禁錮大半的靈力卻是掙脫了了舒服,隨著他雙掌推出,原本支離破碎的星河再度匯聚身前。


    同樣是大衍星掌,江月白隻能將其作為扭曲星河的手段,而他,已將這片星河完全掌握在手中!


    江月白沒有想到,黃三悔居然舍得將自己丹田的靈台以如此決絕的方式引爆,不光自己永遠失去玄台登仙的可能,還令自己的修行根基出現任何天材地寶都無法挽回的缺陷,幾乎是在拿自己的修行路來和他玩命。


    長吐一口濁氣,江月白運轉血氣,繼續以萬化施展大衍星掌,絲毫沒有要變招的打算。


    星河大陣近二成的星輝依然在黃三悔掌前,成為他出手時最強橫的保障,而他施展萬化都已勉強,流雲手或許能將其擋下,可這粗略化出的大衍星掌,絕對做不到。


    無論是負責攻破星壇還是守備車隊,與江月白交情如何,眾人都不由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強弩之末,仍是強弩。


    “江兄,暫避鋒芒!”


    袁人鳳的呼喊在一側傳來,一同到來的還有一道暗紅聖火,他的出手不可謂不迅速,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在聖火觸及黃三悔之前,黃三悔的大衍星掌必然能擊中江月白。


    除非他暫避。


    “何必這麽麻煩,對付這種手段,一招足矣!”


    江月白放聲大笑,大衍星掌拍出,與黃三悔身前星河轟然相撞。


    就見。


    望嶽峽中,無數星輝自半空灑落,如一場鵝毛大雪覆蓋下方一切,除開被車隊眾人護住的領域,整一座望嶽峽底都被映得無比通明,不知過多久才會消散。


    那片遮住整座峽穀的星空,已有無數道裂痕縱橫其間。


    並非小破空法切割空間造成的損害,一切損傷,皆源自其本身。


    半空中的兩道人影,也似乎定格在了一處。


    天地俱靜。


    片刻後,伴隨一陣碎裂聲響,最後的那座星壇支離破碎,化作齏粉飛灑,或青或黑的石沫落在純白透明的星輝之中,總顯得那般突兀且不自然。


    “大衍星掌,心有星河,方能外衍星河,而非皆天地餘威行法,這一招,你完全練錯了。”


    落針可聞的寂靜中,江月白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落在黃三悔的耳中,也格外刺耳。


    他的胸口出現了一處凹陷。


    不深不淺,剛好一掌。


    江月白的一掌。


    再近一分,足以將其心脈盡斷。


    黃三悔麵露痛苦之色,猛地咳出一口淤血,顫聲道:“怎麽……可能?”


    萬千修行時的要訣哽在喉間,他想要辯駁什麽,可看著身前看似狼狽,眼神澄明的後生晚輩,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事實,勝過一切無謂的辯駁。


    他最後聚集星河大陣威能出的一掌,在江月白的一掌前全然微不足道,剛一接觸,便被勢如破竹的擊個粉碎。


    明明隻是拙劣的模仿,明明隻是……


    黃三悔的思緒驟然停滯,片刻後,露出一絲無奈苦笑,閉眼之時,一身靈玄修為已帶著他的生機回歸天地,肉身撲簌簌破碎,就此死去。


    江月白給他留了一條生機,但他已不想苟活下去。


    黃三悔人生有三悔,一為少時遇人不淑,二為中年時碌碌無為,三為老時驚覺天星不明。


    天星教所謂指引命途,不過巧言擾人心智,觀星測命,不過收攏人心,借這方星空行事,最終獲利的卻隻有自己,沒有半點反饋天地,更不將民心放在心裏。


    他是天星教的叛逆者,卻在鬼狐的地界繼續以天星教的手段,做著與天星教差不多的事。


    他自認自己以正心行歪道,是為鬼狐大人許諾的那個天下貢獻自己的心力,但在這一掌的對拚之中,他卻猛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做的比那些人更加過分。


    這份執念從何而來,先前的心障從何而來,他都已無法思考。


    他隻能看到自己眼前的真實。


    星輝自散,人心背離,原來,自己一直都在錯誤的路上,而且,越錯越遠。


    江月白神情複雜的目送黃三悔身軀破散,目光橫掃周邊,朗聲道:“首惡已除,爾等收拾收拾自家人的傷亡,各自離開吧。”


    組成星河大陣的修行者們本身實力並不如何,先前就被眾人掃過一遍,眼下更是潰不成軍,殺之無用,不如就此驅離。


    那些修行者也知此戰斷無勝機,依言照做。王-策等人亦順著他的意思返回車隊,準備向前進發。


    破星河大陣,斬天星叛逆,而己方幾無損傷,這一戰可謂大獲全勝,可江月白卻高興不起來。


    他如何看不出,這些埋骨山野的修行者,包括最後自絕心脈的黃三悔,都是鬼狐不會在意的消耗品,望向遠方,他仿佛還能看到那身黑袍,正在對他招手示意。


    “走吧。”


    江月白躍回車頂,接過風渡塵遞來的療傷藥,眉宇間透著一抹難掩的愁緒。


    黃三悔的生機消散之前,他看到了刺眼的一抹漆黑。


    他知道,自己對鬼狐的看法,必須做出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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