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霜嘿嘿笑著,自躲藏的那處拐角跑出,一雙清亮眸子中閃爍著狡黠光芒,見江月白沒有責怪之色,哪裏還會遵守所謂的長幼尊卑,莫說剛來的小師叔了,就是對上師傅,她都無法無天慣了。


    “師叔,我可不是故意要跟著你,就是想要問問,師傅同你說了什麽?”


    江月白沒有停下腳步,李沐霜亦步亦趨跟在後方,一副江月白不說就不走了的樣子。


    “想知道?”


    李沐霜連連點頭。


    江月白笑道:“問你師傅去。”


    “師傅不肯說,讓我來問你。”


    江月白與這位跳脫的小師侄相識不過數日,對其性情行為也已有了個大致的了解,必然是在師兄那碰了釘子,隻得從他這邊找突破口。


    江月白也不戳破,轉了話題道:“小小年紀想那麽多,我先前教的部分練好了嗎?”


    李沐霜的回答很是理直氣壯:“師叔所授博大精深,哪有那麽容易參悟透徹。”


    江月白心中暗笑,他與武陽君剛剛談完,這師侄就跟了上來,應當是壓根沒有參悟過,不過以她的悟性,回過頭去細細琢磨,效果差不了多少。


    這塊尚未打磨完全的美玉,在某種程度上比他還要妖孽。


    目光掃過某個賣糖葫蘆的小攤,街邊冒著熱氣的麵館,以及某個屋簷上稍作休憩的小鳥,江月白眼神微冷,這事雖然算不得什麽見不得人的秘辛,到底不是能讓這些人聽去的。


    摩挲著口袋中自武陽府帶出來的小石子,江月白閉上嘴,繼續自己這趟已散不了心的散心之旅,李沐霜仍不依不饒的跟在後方,兩位都是聖王城內的名人,一時引得不少路人側目笑看。


    從始至終,很少有人會靠近這兩位武陽府的名人。


    人們尊敬武陽君,談不上多少敬畏成分,但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一直存在,如其他城市,平民遇見官老爺需要行禮那般。


    聖王城官員遍地走,富戶多如狗,那些個公子王孫時不時就會出來浪一下,並不適用這套規矩,可要他們真正與那些王公貴族站在一處,不需外力幹擾,他們自己便會自慚形穢,不敢與之持平。


    江月白好說話的名聲這些日子已經傳出,但李沐霜不同,誰不知道她是武陽君的三徒弟,幾個月前還當眾打了人戶部尚書家的公子,總沒有不長眼的敢上去撩撥,哪怕他們知道,如果對方沒有什麽晦暗心思,李小姐就隻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妙齡少女,隻是實力比較硬罷了。


    然而,似乎就是有那麽個不長眼的人,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如何,一直低著頭,直愣愣的往江月白所在行來,直至即將撞上方才倉皇往旁邊跳開,道了聲歉,繼續他那低頭沉思的古怪模樣。


    李沐霜目送其離開,玩笑道:“聽聞洛首座當年就喜歡這麽一邊踱步一邊思考政事,好幾次撞在自家後院的樹上,這位大哥真有首座之風。”


    天神會首座洛存寅絕對不是什麽能夠被任意調侃的對象,但她這番話語卻是說的格外自然,毫無敬畏。


    如果一個老人來家裏串門的時候總是一副和藹可親模樣,任誰都不會認為他是隻能仰望的至高存在。


    江月白很認可師侄的這種態度,不過眼下可不是調侃那位可能正在看著自己的首座大人的時候。


    “或許他也是個思慮萬千的人,但絕對是個不合格的傳信者。”


    江月白揚了揚手中剛剛接到的信紙,再沒顧忌周遭的那些目光,調侃道:“眼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我,這麽放心大膽的傳信,如果不是故意而為,我若是他幕後之人,他複命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踹了。”


    江月白將那折的方正的信紙打開,一旁的李沐霜登時好奇的湊了過來,二人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


    “我去看看。”


    “那我去與師兄說一聲。”


    江月白話語出口的快,李沐霜接得也快,當下會心一笑,與認真起來的李沐霜分別。


    信上字跡娟秀,頓挫之意稍淡,應是女子所寫,其中意思卻沒字跡那般轉彎抹角。


    請往青石居乙四房一敘。


    這場邀約不能說光明正大,也不能算偷偷摸摸,嚴格算起來,隻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江月白並沒有看輕送信的那位,這一座聖王城中有那許多神座,他根本算不得過江猛龍,無法像在北聖域時那般行事。


    但聖王城有法度,有神甲衛與巡衛營,還有武陽府,旁人也沒法隨意對他動手。


    這一場約他當然可以不赴,不管對方是哪一派係,終歸對他有所圖謀,能不接觸就不接觸.可誰讓現在他不是一個人,而今日當值的就是自己那大師侄?


    ……


    聖王城的人大都記得去年三月份那場發生在弦月樓的驚天大變。


    宴飲的安家聖子安居易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賊人重創,哪怕神甲衛數十秒後便到達現場,見到的也隻有身受重創,近乎被廢的安居易,陷入混亂的賓客與安家人,以及那死的幹淨利落的不明仙人。


    弦月樓這天下第一樓的生意就此遭受重創,就算來客不介意,安家也很介意這家有袁家背景的酒樓杵在聖王城裏。


    如今的弦月樓依舊在飄搖的風雨中苟延殘喘,雖無生機,亦無死意,終究大不如前,而分散出去的客源,則成就了一大批新老酒樓。


    江月白如今走進的青石居,便是在去年風波之後趁勢異軍突起的酒樓,一年的發展中,已有不少貴胄子弟願意將此地當作宴飲的好去處。


    江月白剛剛走進青石居,便見著了那位渾渾噩噩的思想者,後者麵無表情的向前帶路,將他領到了乙四方前,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倒令江月白越發好奇邀約者的身份。


    哪怕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也完全掩蓋不了這位送信者內心的緊張不安,而除了房中的那位,竟完全沒有第二個與他一路的人,江月白入聖王城之後不得不想的多些,外出時步步留心時時在意,此時也隻覺這場邀約更像是某位不成器的紈絝在惡作劇,


    原本江月白是如此想著的,但在進門之前,他捕捉到了一絲絲細微聲響,於是愈發不知裏麵那位是胸有成竹,還是當真拙劣。


    擦擦擦擦。


    十十七聲細響,若春蠶啃食桑葉,並沒有相伴出現的重物倒地聲。


    他在街上時數過,盯梢自己的家夥原有二十六個,在他看完信改變行程之後走了些許,剩下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七個。


    現在,應當一個都沒了。


    ……


    江月白進入乙四房中,迎接他的是一句平靜的女聲,話語說的驚訝,卻沒有反映到語氣之中。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坦然。”


    江月白微笑道:“問心無愧,自然無所畏懼。”


    “好一個問心無愧。”


    房中端坐桌前的女子收起手中書卷,沒有起身,隻指了指另一邊空缺的座位:“請坐。”


    江月白毫不客氣的坐下,心中暗笑。


    他已確認對方的來路。


    對方身著長衫,頭戴巾帽,一副尋常書生模樣,卻是並未掩飾住自己的嗓音,掩耳盜鈴的意味明顯的有些過分。


    如此裝扮,一看就是在青梧學宮讀書讀迂了。


    而青梧學宮出來的書生,也不會選用黑色衣帶去配這白色長衫,更不會不合禮製的將纖細腰肢曲線勒出,死活不肯放棄那青春的靚麗風采。


    這種黑白分明的裝扮,他剛剛見過,那次可不是什麽好回憶。


    按下雙手疼痛的心理作用,江月白開門見山道:“姑娘在青梧學宮就讀,是裁決司哪一位家中子弟?”


    那女子本欲開口,直截了當的被點破來曆,整個人肉眼可見的顫了顫,抿緊了雙唇,身為此間主人,竟是竄攥緊雙手,不發一語,原本的從容氣度一去不返,活像隻被嚇怕了的兔子,哪裏有半分邀約者的樣子?


    江月白也沒料到裏麵這位居然會是這般情況,見過了袁人鳳的率性,荀日照的持證,處變不驚幾乎是這些大家子弟共同的特點,似這般外強中幹到一吹就折的大家子弟他還是第一次見。


    江月白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方這般情況沒有作偽的跡象,估計是哪位裁決司高層的子弟聽聞兩句裁決司對他的話語,便想著為長輩分分憂,製定出了這錯漏百出的邀約方法,想要請他一見,若當真如此,外麵那位應當是她為數不多的親信,而那些去除眼線的人,隻能是她家中長輩的手筆。


    隻能說,她家裏長輩真的很強。


    可這算什麽事兒?


    江月白忍住笑意,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緩:“江某並非什麽洪水猛獸,姑娘有話請說,總不可能是單純請吃飯的吧。”


    何止不是請吃飯,一張桌案兩座椅,上麵壓根啥都沒有。


    原本抱著赴鴻門宴的決心,前來看看邀約的是何方神聖的他,現在卻要反過來照顧照顧邀約者的情緒,這個情形真的很奇妙。


    江月白不敢放鬆神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聲來。


    隻是當這羞怯的女子終於調整好心態,弱弱開口後,他卻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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