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天氣晴好。


    王夫人的車駕離開了雪域,在袁家的保護下往中聖域行去,王家的家產早已散盡,但王策仍在,王家便在。


    慕端與北冥淩亦和江月白在北冥雪域旁分別。


    北冥王族並沒有追擊,仿佛已經不把擒拿叛徒北冥淩當做必須做的事情,隻是三人都很清楚,北冥王族並非咽下了這口氣,隻是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暫時不予追究而已。


    臨別之時,北冥淩作出了一個決定。


    當著北冥雪域的風雪,他將尊使令埋入雪中,並舍棄自己的姓氏,改姓為段。


    段者,斷也。


    然後他撐著勉強能夠行走的身軀,自廢了一身北冥王族的功法,並因劇痛再度吐血倒地,可在整個過程中,他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笑意,其中猙獰意味一覽無餘。


    既然已非北冥王族中人,過往種種,自需一刀兩斷。


    慕端全程看著這一幕,隻在北冥淩倒地之後將他扶起,將他體內崩壞的修為鎮住,麵上古井無波,實際心中已頗為震驚。


    如此果斷而徹底的斷絕自身與北冥王族的一切關聯,將自身從仙境硬生生拽落凡塵,對自己如此狠毒的人實在少見,但能夠全程忍受這般痛苦,最後還能保持清醒的意誌,這份強大的毅力,也絕非常人所能具備。


    感慨許久後,慕端淡淡開口,道:“小子,你可願到天龍軍中修行?”


    黃沙刀為他握著刀身遞出,刀柄直指段淩胸口。


    此刀為慕端縱橫荒漠時偶爾所得,刀重一百零八斤,並非什麽稀罕神兵,隻是器隨人起,方有赫赫威名,可要握住這把刀,絕非什麽容易事情,何況現在刀柄對著的,還是一個重傷之人。


    剛剛割舍一切的段淩咧嘴一笑,一手接過刀柄,以流轉不暢的靈力勉強支撐著將其插入大地,借著這一支柱緩緩站起。


    一者遞刀,一者接刀並用刀,師徒名分由此定下。


    江月白由衷的感到欣喜,他與北冥淩表麵上共經生死,實際上並不熟,應當隻能勉強算是朋友,但如此一來,北冥承長老的繼承人有了合適的去處,他也可以放心的去做他想要去做的事。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這句話,曾經有人對他說過,現在也被他送給即將遠去的段淩與慕端。


    人在世間走一遭,總有些聚散離合,聚時盡歡,別時盡意,總有相見之時。


    他沒有繼續與他們一道行動。


    一方麵,有慕端護持的數日中,他很好地補充了自身的體力與精神損耗,如今已幾乎恢複六成,這就是武神訣獨立於靈力修行帶來的恐怖恢複力。


    另一方麵,卻是更加現實的考量。


    他已經走出了北冥雪域,但處境卻並沒有好多少。


    北冥雪域之中,隻有北冥王族有資格亂來,並完全可以決定雪域中人的去留,若北冥王族態度無比堅決,就算是修為在仙人之中立於巔峰的慕端,也無法帶他們那般招搖的晃出北冥雪域,他甚至可以確定,北冥王族的放水絕對有著北冥夕的因素在。


    北冥王族會不會繼續放水,江月白不清楚,可三大家是絕對不會留餘力的。


    與神劍山莊扯上幹係,已是與他們徹底的站在了對立麵,江月白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北聖域內三大家的力量已經盯上了他,隻是不知什麽時候會出現罷了。


    抱著這種想法,江月白先收起了聖女令,其後去換了身簡單的衣服,買了個材質尋常的酒葫蘆,去酒館裝了一葫蘆烈酒,再在儲物戒中存了些食品與尋常藥物,一通采買之下,除了腰間那把被奪來的劍旁掛了兩個酒葫蘆外,已與北聖域尋常修行者沒什麽兩樣。


    然後他大步跨出北冥雪域旁的小鎮,沿大路往南進發。


    他沒有隱藏自己行蹤的打算。


    三大家的任何一家想要在神國範圍內找到一個人,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他等著三大家的人到來。


    然後,嚐試與這三座大山好好戰上一次。


    ……


    江月白並沒有等太久,第二日路過一片原野之時,他便看到了三大家的人。


    不是三大家的門客,不是依附三大家的官員,更不是得了三大家命令的宗門修士。


    來的隻是一個人,一個老熟人。


    “有些日子不見,怎麽混成這副模樣?”


    一身紅色錦衣的袁人鳳自路的一頭走來,儼然一副貴胄子弟高調出行的模樣,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帶任何人。


    “別想的那麽多,這裏隻有我一人。”


    袁人鳳若無其事的走近,張開雙臂,一身軒轅訣功力自然流出,模樣看著滑稽,卻自有威勢顯現,其中卻沒有半分敵意。


    江月白微微訝異道:“你突破了?”


    在安寧鎮時,袁人鳳的修為在靈台境中,似乎並不算高,但軒轅皇族血脈的難纏程度依舊需要無麵設些陷阱進行限製,而他亦在那場大戰中多次損耗本源精血,本應需要一定的時間穩固根基,然而現在,他卻是以靈台巔峰的境界出現在他麵前,或許再過些時日,這一點清明的靈台便可衍生玄意。


    “因禍得福,還算不錯,你知道的,我袁家在兵刃法器,丹藥金銀這些身外之物上,是從來不會缺的。”


    這話說的自然是他重金收買安寧鎮上修行者的前事,江月白也不禁一笑,拋開立場,這位袁聖子行事張揚胡鬧了些,但人還算可以。


    “聽說你跟著她去北冥王族走了一遭,然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被趕出來了?”


    袁人鳳在江月白身前十尺站定,語氣輕鬆隨意,仿佛在與久別重逢的老友閑聊:“說到底,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麽仇怨,如今你也不可能與我爭什麽,不如坐下來好好敘敘舊?”


    江月白聞言不禁失笑,他在北冥雪域可謂大大得罪了北冥王族一把,再晃進雪域,怕是會遭到北冥王族的全力滅殺,聖女令都保不住,若是袁人鳳隻有在安寧鎮時一直表露出的執念,他們還真沒什麽衝突。


    可惜,這並不現實。


    “別想那麽多,袁家的聖子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我可不像那位名揚天下的荀日照,看似如日中天,實際一直走在長輩安排的路上。而我,也不是安家那個半路出家,連自己定位都找不準的坑貨。”


    袁人鳳自然地拍了拍江月白的肩膀,江月白眉頭微皺,並沒有避開。


    見此,袁人鳳麵上多了一分笑意:“若要成事,自然要有容人之量,袁家富甲一方,權勢滔天,為何容不下區區一人?”


    “王策是如此,你也一樣。”


    “畢竟,你們可以算是一路人。”


    這話已經說得非常直白,以至於江月白都不禁開始懷疑,袁人鳳在安寧鎮時帶的人是不是真的就隻是那些護衛。


    “你想招攬我?”


    “與王策一樣,掛個名也行,反正,你總是要站隊的。”


    袁人鳳笑著指向北方:“連那片亙古不變的雪原都開始散發出溫度,大位未定之前,沒有五聖域,唯有天下三分。”


    先皇無後,下一代神皇必將出自荀,安,袁三家,大局未定之前,便是南聖域那群粗蠻強大,已然與神國正統分庭抗禮的妖族,都不會置身事外。


    而聽袁人鳳的意思,北冥王族突然對自己出手,是受了三大家中某一家的影響?


    袁人鳳連忙擺手道:“這和我袁家可沒關係啊,我不過是應了王策盡孝道的請求,派專人請王夫人回聖王城修養而已,若要動你早就動了。”


    “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很簡單的事情,沒有永恒的朋友與敵人,有的隻是利益。”袁人鳳淡淡一笑,“而我一向很有錢。”


    “站在我這邊吧,袁家會提供給你應有的庇護,就算你能從北冥王族那些家夥手中硬生生闖出一條生路,儼然世間一流高手,在三大家的手中,依然隻有被玩弄的份。”


    袁人鳳遠望前方。


    那裏是北聖域的廣袤疆域,若再望的遠些,便是其餘四大聖域。


    熙攘人流無處不在,三教九流俱在其中,有人驚才絕豔,有人自甘平庸,但都離不開這人潮。


    這是江湖。


    在人群高處,少數人縱論天地,掌一方權柄,儼然朱門貴胄,隻是不知官袍下各自隱藏著什麽。


    這是廟堂。


    遠方的天邊劃過數道流光,應是修士禦劍飛過,再不留一絲痕跡,天地之間,不知有多少難以為天地規則束縛的真正強者。


    這是修行界。


    “江湖廟堂修行界,人生在世,既然踏上了修行路,總逃不開這三方,可若三方同時排斥一人,那個人會怎麽樣?”


    “天靈宗太上長老武建功,仙境六重天修為,此刻已從閉關之處出關,應安家之邀往北域一行。”


    “‘天雷子’方天定,修為在仙境三重天中,卻有一門獨門神功天雷引,可借天雷之威為己所用,曾憑此法同時斬殺數名五重天的仙人,荀家許了他一座藏有靈脈的仙山,現在的他已在北聖域內。”


    徐公績,王茂林,傅堅……


    越來越多天下聞名的強者名姓自袁人鳳口中報出,每一個的後麵,都填了一句應何家而來,上至仙宗長老,下至江湖幫主,更有不少掛著官職的修行之輩,皆在這名單之中,仿佛這片天下仙人遍地,舉世盡是強者。


    三家爭位,五域皆入風雲,哪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袁人鳳向前一步,與江月白擦肩,聲音輕柔,似是勸誘。


    “你隻是一個人而已,而三大家無論哪一家,都有著調動這天下的實力,你能夠走運從北冥雪域逃出,可如何逃得出這座天下?”


    “斬殺千顏魔將的英雄?不,三大家隨時可以將你打落塵埃。”


    “相信我,江兄,你若想保住自身,總得選一個站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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