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是寒蘊水的十七歲生辰,同時,也是寒蘊水應當得到一份大機緣的日子。


    對於這種沒有什麽根據,隻說明會在當天砸下的機緣,江月白實際上並不怎麽相信,他的經驗告訴他,天上掉餡餅的事,往往不會是完全的餡餅,但篤定這件事的不是寒蘊水,而是寒寧天與淩落霜,如今的他哪裏會不清楚,這倆位的任何一人,要想鎮壓他就如踩死一隻螞蟻一般輕鬆,可就是已經在神道遨遊的寒寧天,都對其深信不疑,那麽,這應當真的是一件沒有任何隱患的大機緣。


    可什麽樣的機緣,能夠讓寒寧天與淩落霜都如此重視,甚至於淩落霜要反複叮囑他,在當天保護好寒蘊水?


    寒寧天與淩落霜對他都是極好,除了淩落霜偶爾對他發些莫名其妙的牢騷,幾乎比親兒子還要親,甚至將自己女兒的安全都放心的交到他手上,這種通過行動展露的真正善意令他心中感懷不已,就衝他們的信任,他便不會讓他們失望。


    不過他也清楚,淩落霜一定要他與寒蘊水同行,實際上是存著要他一起沾光的意思,不然,以淩落霜半部神座的高超修為,隻要他這個眾矢之的的禍害離去,他們盡可以找個隱蔽的地方蟄伏一段時日,順便護持女兒完美得到那個大機緣,至少,肯定比他來護持要靠譜得多。


    他無意與寒蘊水爭些什麽,該是她的,他不會讓她少拿一分,問題在於,對那份機緣,就是寒蘊水自己都一無所知,全憑著直覺的牽引。因此,他們才沒有第一時間進入北聖域的領土,而是深入這方山脈,時不時挪一挪位置,等候那場大機緣的降臨。


    此處沒有無關人員騷擾,沒有強橫妖獸盤踞,無論那機緣究竟是什麽,他都有十足信心保寒蘊水安全。


    而這一夜裏,寒蘊水並不如何興奮,撒了些驅趕蠅蟲的藥粉,一把倒在叢草鋪就的軟墊上,便呼呼大睡起來,完全不將疲勞留到第二天。


    自從失去了護身法印,又拒絕了淩落霜補上一份的請求後,她愈發注重對生活的享受,無論那份機緣有多大,多誘人,都是第二天的事,何必今天操心?


    結果到了最後,倒是江月白難以入眠,望著密林中透下的潔白月光,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苦澀。


    他與寒蘊水都不是安分的人,從與狼牙部的衝突便可見一斑,事實上,這些日子被他擊殺的妖獸數目已經極為恐怖,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衝著寒蘊水這個本身幾乎沒有修為,偏偏身負太素靈體的“美味”來的,若非寒蘊水臨時調了些藥粉遮掩自身,又將忍著血腥味將妖獸血抹在自己身上,這一夜,哪怕江月白對周圍的風吹草動有著極敏銳的感知,可以隨時醒轉,也隻能徹夜守護,以防不測。


    不過對他而言,在寒蘊水的事情可以暫且放下之時,他也在找尋自己身上的問題。


    他已觸摸過無相境的門檻,而且隻差一步就可跨越。


    這種境界實質上的提升展現在他如今戰鬥的每一方麵,比如在欺負狼牙部那一群人的時候,他幾乎不動用靈力,也沒有過多施展武神訣,隻是憑借流雲手,就將那一群人盡數掃倒,無論對方采取何種手段,他都能以萬化化出對方大勢,並快速做出化解,若是反過來直接施展化出的招路,足以比那些賊人更加強大。


    不再是拙劣的模仿,而是真正在天地這副畫卷上留下自己的痕跡,這樣的萬化,才是屬於他的,足以與無相境相提並論的萬化。


    然而他卻一時半會完全無法再次觸及無相境,而他也明白問題之所在。


    無漏境修的是金身無漏,隨著修行的精深,一身血氣如處熔爐,沸騰之時威力無比強橫,可無漏境的金身也鎖住了一身血氣,無論血氣如何磅礴,終究隻在體內沸騰,無漏境的威能越強,身體的素質也就越強,對身體內部的控製力,或者說壓製力也同樣越強。


    而無相境,修的不是身,而是心。


    他已觸及那心中的契機,但身體卻無法跨過。


    在那個雨夜,他最接近答案的那一刻,寒蘊水傳來的法印之力將他硬生生按了回來,其後他一身精氣神萎靡到了極點,完全無法爆發出武神訣的全部威能,自然無法在突破極限的情況下衝破無漏境對身體血氣的桎梏。


    唯有突破極限,方可真正跨入無相。


    問題在於,他可以在這山脈中尋覓大敵,於生死間突破身體極限,但寒蘊水不行,沒有了護身符印,一不小心給妖獸擦了一下,他沒法與寒寧天夫婦交代。


    於是他唯有壓住想要嚐試窺破無相境的衝動,在無聲打完日常的流雲架後,看了一眼已經蜷成一團,已然睡熟的寒蘊水,會心一笑,輕盈躍上一方樹梢,開始閉目小憩。


    一切,明日自見分曉。


    ……


    江月白在陽光的照耀下醒轉。


    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從來極強,哪怕在熟睡中,潛意識也能控製自己何時醒轉,便如往常,寒蘊水這時候絕對沒醒,而她一旦醒來,他也能在一瞬間清醒。


    但他現在醒了,寒蘊水也醒了,初升的朝陽,原本也應該才冒了個頭。


    江月白帶著一腔懷疑睜開雙眼,第一時間望向天空。


    若是露宿野外,他對選址早有一套充足的心得,大多數時候既可以保證睡眠質量,又不會被陽光直接從睡夢中照醒。


    便似今天露宿的這方深山老林,遮光絕對一流,除非正午的大太陽,不然幾乎不可能衝破那密密麻麻的無數樹葉的遮擋,更何況這個時辰,朝陽本該才剛剛升起。


    但他的眼前沒有無數樹葉,沒有剛剛染紅一方的朝霞,隻有奪目刺眼的陽光,以及那一輪圓潤的不真實的太陽。


    他連忙查探下方情況,發覺樹林也早已不是那一片樹林,無論是彌漫林間的淡淡霧氣,還是那些代替紮人綠葉的,柔嫩的不像話的嫩芽,還是那些遍布四方的奇花異草,以及樹梢上嘰嘰喳喳的一團團小鳥,無一不與原本那窮山惡水的環境大相徑庭,唯一的相同,唯有樹下的寒蘊水,以她身下的那些軟葉,哪怕那些軟葉不知何時已成了一片花瓣疊成的軟墊。


    二人視線相對,心中都有一個疑問脫口而出,終究還是寒蘊水嘴快一步,搶先問出。


    “什麽情況?”


    江月白一攤手,表示自己並不知情,旋即落在寒蘊水身前,環顧四周,悉心感受周圍環境,良久後方確認道:“應該是安全的。”


    寒蘊水微微皺眉,似是有些不放心,但當她悉心感受四周後,已是一臉欣喜紮入花海之中,一臉換新。


    她喜歡花,無論能不能做以藥用,都喜歡。


    而這麽一衝入花海之中,她的眼中便放出了光彩,因為這些花,都是她見所未見的品種。


    “好一片仙境!”


    寒蘊水讚歎道。


    她拾起一朵落在地上的小花,輕輕放在發間,對江月白笑道:“好看嗎?”


    江月白點點頭,微微皺眉道:“不擔心這裏有古怪?”


    寒蘊水撇嘴道:“你都說了沒問題,而且現在,我能感受到,這片仙境對我們沒有任何惡意,這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歡迎我們的到來!”


    說話間,她對著一旁揮了揮手,在那裏,有一群青白相間,頭頂還有著一挫紅毛的小鳥揮翅響應,帶著喜悅的叫聲在四周回蕩,似乎在回應寒蘊水的話語。


    江月白看著周圍樹上那許許多多的品種各異的鳥類,一時陷入了思考。


    他在山中也打了不少野味,像此間這許多樣貌各異,抱團各自聚在一片區域,卻都透著仙意與靈性的奇特鳥類卻是第一次見,若說它們是普通鳥類,他自己都不信,可若說它們是妖獸,妖獸先天都會帶著妖氣,無論其本身是凶惡還是溫和都無法掩蓋,但這些鳥都與周邊環境一同,透著一種溫柔的靈性,至少在他想到烤鳥風味的那一刻,不少鳥都飛的離他遠了些,而一些鳥的目光之中,似乎還透著一點警惕。


    他的身邊空空如也,反觀寒蘊水伸出手,無數小鳥蝴蝶便蜂擁而來,輕巧停在她雙臂上,將她映襯得猶如仙子一般,麵對這些展露著善意的可人生命,她麵上的笑容也格外放鬆,仿佛擁抱整片天地。


    此情此景,當真美如畫卷。


    江月白便是那個欣賞畫卷的人,駐足一旁,隻做那畫卷邊角的一點點綴。


    他的心中尚有疑慮,哪怕寒蘊水已經放下了一切戒心,他依然放不下。


    因為這片空間來得太過古怪,並非將他們在無意間接引至空間之內,而是悄無聲息的替代了那一處深山老林,而他的小破空法,根本無法破開其一分一毫。


    不是空間。


    不是神域。


    這是一方真正世界,有日月輪轉,有鳥語花香。


    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座,都沒有這般改天換地的能力。


    在江月白思索之時,一個如清風般沁人心脾的聲音自林間悠悠傳出,隨之一同傳來的,還有一聲琴音。


    無論人聲還是琴聲,皆如水落湖麵,清冽動聽。


    “師妹,歡迎來到靈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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