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尚沉浸在自己施展出的行天訣中。


    他以前的流雲手萬化,大抵算得上亂塗亂畫,就算正主就在他眼前,若這招式沒有足夠的特點,其本人又沒有足夠的眼光,都絕對看不出他施展的是模擬自己手中大勢的章法,所謂天地萬化,更是癡心妄想,隻要對方從震驚之中脫身,轉而凝神全力應付,他這萬化就是一戳就破的紙老虎,正因如此,隻要他變招變得足夠快,將大勢這副畫卷塗抹的足夠混亂,對方才看不透他的底細,被這般障眼法迷惑的那些人中,還包括那位神門十三劍的老幺。


    隻有這一次,他自認揮灑出了一道真真切切,隨心而動的點睛之筆,算是他掌握萬化以來,第一次自認滿分的畫卷,哪怕明知現在的情況十分危急,酒勁未過的他也很想仰天大笑,肆意享受這種真正揮灑自如的感覺。


    然後,他餘勁未消的右手被人一把握住,一股滾燙暖流直接撞入他經脈之中,直接將他的快意與悟道契機生生砸個粉碎,逼他不得不收回心緒,直麵現實,同時噴出一口滾燙的淤血。


    寒蘊水的右手已與他右手手掌相貼,那股撞入他體內的熱流,正是來源於此。


    江月白目光在此刻定格,麵上滿是難以置信。


    那些鮮血沒有就此隨雨水一並流下,而是滲入他的手掌之中,隨之一並滲入的,還有一道去勢極狠的淡藍色。


    隨著那抹淡藍完全撞入他的體內,寒蘊水周身氣息快速跌落,不過一瞬,周身媲美仙人的威壓,已不如一個麵相凶惡的街頭無賴。


    此時此刻,她再沒有能力抵禦暴雨的侵襲,青絲散亂,嬌軀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手中熱意卻濃,麵色更是無比堅定。


    她將寒寧天用以保護她的護身印記,完全交托給了江月白。


    江月白非常清楚那護身印記有著多麽強大的力量,若寒蘊水能夠完全施展出其中力量,或許九名明銀衛齊上,都拿不下她。


    但那是寒寧天對自己女兒的保護,是能夠光明正大暴露在西風烈眼前時,最大限度的保護。


    唯有他的血脈能夠完美掌握這印記的力量,哪怕限於寒蘊水本人的情況,這種完美掌握並沒有多大作用。此刻寒蘊水將這護身印記毫無保留的逼出,強行灌入他體內,已是一種自毀長城的不智之舉。


    長城若毀,留下的隻會是一地狼藉,而不會拚成一道嶄新的長城。


    就像現在,一股無比渾厚,遠超江月白本身千萬倍的恐怖靈力已在他的體內肆無忌憚的衝撞,但其中近九成都在快速散失在天地間,就是大壩決堤,洪水的肆虐都沒有這般迅速。


    江月白隻覺身體從內到外都在被一隻有力大手肆意揉捏,時圓時扁,總之就幾乎不屬於自己,但隨著這種痛楚在全身爆發,他的眼睛卻在發亮,比雲層後最耀眼的那顆星更加耀眼。


    現在的他,前所未有的強大。


    寒蘊水將一座金山交給了他,哪怕這座金山剛剛被撼動,無時無刻不在瘋狂流失,依舊可以令他在短時間內,好好當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紈絝子弟。


    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好到他很想大幹一場。


    江月白舉起右手,朗聲宣告:“五秒!”


    下一瞬,他已一拳轟向前方。


    拳路平直,全無任何花哨。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自然可以最快到達。


    直線的另一端,是一名明銀衛。


    行天訣的效果正在減弱,明銀衛更不是會束手待斃的人,那明銀衛眼皮一跳,隨著心念一動,便要調動身後銀盾防護。


    這種蘊有靈性的強橫護身寶器,明銀衛人手一個,足以抵禦住仙階強者的全力一擊。


    三名明銀衛在先前的戰鬥中,刀槍劍戟弩等百種兵刃輪換著用,唯有這盾從來不曾動用。


    一來,江月白的攻勢在多不在強,祭不祭出這護身盾沒有意義。


    二來,若禦使這盾,攻勢便會放緩,對明銀衛來說,大部分時候,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


    眼下江月白明顯不對勁,那名明銀衛也隻得放棄謹記心中的信條,隨機應變,然而還不等盾自背甲中飛出,他的胸口已然多了一個大洞,而他本人,已然失去了一切平衡。


    一秒過去。


    一名明銀衛胸前甲胄盡碎,左胸被穿,如炮彈般砸出。


    天牢鎖魂已然將鎖鏈內部的一切都給封鎖。


    於是無數斷裂的鏈條隨著那人一並飛出,斷鏈碎甲四下散落,其本人則砸入郊外林中,不知毀去多少樹木。


    他自然不會關注這名明銀衛飛出之時清晰呈現的,胸前飽滿的曲線與後天出現的血洞,他非常清楚,這一拳轟出,此人必然重創,再無法參與戰鬥。


    二秒過去。


    江月白腳上水漩纏繞,一腳捅入那原本已經碎裂的胸甲,又是一道人影淒慘飛出。


    那名明銀衛飛出之時,手中還緊緊攥著兩柄鐵槍,隻是槍上符文還未來得及爆發,主人便失去了一切抵抗能力。


    拚死不肯放下武器,此人倒是條漢子。


    江月白腳步一轉,如鬼魅般遊向那最後一名明銀衛。


    兩秒鍾的時間,足夠一名訓練有素的明銀衛做出很多應對。


    比如早已將護身盾喚出,護在胸前。


    比如燃燒精血全力催動明銀衛甲胄之上,符文大師刻畫的護身符文。


    比如扣動暗弩,弩箭直指已經失去一切防護,隻是凡人的寒蘊水。


    對此,江月白冷哼一聲,右手在身前一抓。


    小破空法!


    傾瀉的暴雨之中,一道完全的空白浮現。


    仿佛一片寫著密密麻麻字跡的書頁,生生被撕去了一片。


    這一瞬,第三秒已過。


    五支弩箭落於地麵,箭矢之上的毒藥滲入雨水之中,散發著淡淡腥味。


    江月白的一隻手已然印在明銀衛的胸口,令這名本身魁梧如山的壯碩漢子半跪在地,身前鮮血如注,久久不能站起。


    三秒,三名明銀衛,皆被重創!


    江月白腳步自然不停,對著寒蘊水淡然招手,整個人已來到陸上平身前。


    陸上平麵色雖變,卻無驚慌之意,若他當真是能夠輕易嚇怕的人,當年城頭督戰,早就尿褲子了。


    隨著他手中綠光閃過,三麵碧綠靈盾在他身前展開,而他本人則瞬間消失,仿佛直接從天地間失了痕跡。


    江月白神情不變,出拳。


    三麵靈氣凝聚的堅盾,瞬間完全破碎。


    江月白伸手,再度在半空一抓。


    陸上平的身影被迫顯現,背上五道血痕清晰可見,此刻的他在江月白眼中,隻是一道小黑影,遠離此間數百米,眼看距離初原城的城門僅有一小段距離。


    此刻,四秒過去。


    江月白心中閃過一絲訝異,這位陸城主當真識時務,行動的無比果斷且迅速,而且非常舍得丟出保命法器,但他以小破空法隔空擒拿,竟然沒能將其直接擒住,反而傷到了他。


    這令他澎湃的心情被迫冷靜了些,自己苦心修煉了這麽久的小破空法,終究脫不開那個“小”字,看來,還需多加練習。


    不過,陸上平跑與不跑,實際上都是一樣。


    他絕對不敢殺陸上平與這三名明銀衛,除非他願意在不久的將來麵對西聖域明裏暗裏的無窮追殺。


    而自己身上的絕大多數底細,既然已經被西風烈摸到,藏於不藏,已然無傷大雅。


    如今三名明銀衛皆傷,陸上平被迫逃遁,大雨中的殺局,至少暫時威脅不到他們。


    江月白長吐一口氣,一口靈力遊遍四肢百骸,強行暫壓一身傷勢。


    短短四秒之間,寒蘊水護身印記中的渾厚靈力,已折損九成。


    最後的那一口充沛靈力,他選擇鎮壓自己的傷勢。


    若非如此,酒勁完全過去,血氣虧損之後,他怕自己會直接倒在這暴雨之中,再也醒不過來。


    他直起身,身形再度消失。


    歪斜倒在一邊的某把大傘終於熬出了頭,隨著江月白手掌一握,便直挺挺的落進他手中。


    嘩拉!


    傾瀉而下的滂沱大雨,為巨大的傘麵隔絕,四下垂落。


    傘下的少女麵色蒼白,渾身濕透,嬌軀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麵上笑容卻是無比燦爛。


    她隻是一個普通少女,以前是,現在依然是。


    江月白對她淡淡一笑,抬眉道:“如何?”


    在他說出這兩個字時,第五秒,終於過去。


    五秒之後,場間唯餘重傷銀甲,以及傘下男女。


    寒蘊水勉強穩住身體,比出一個大拇指:“不錯!”


    她本欲繼續開口,然而一個噴嚏便將她接下來的話語憋了回去。


    江月白眼中閃過一絲疼惜,寒蘊水行事機變百出,詭譎難測,以至於他都時不時會忘記,除開寒寧天的印記庇護,她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凡人女子。


    他輕聲道:“還能走嗎?”


    寒蘊水幽怨的掃了他一眼。


    江月白會意,微微俯下身,寒蘊水的一雙眸子便彎成了月牙,輕車熟路般跳上,雙手環住他的肩膀。


    血水雨水交匯一處,兩處衣衫互染,誰都不幹淨。


    他們都默契的沒有說話,對於現在的局勢,隻剩下了一個傳承萬年的老辦法。


    辦法雖老,但絕對有用。


    總體而來,一個字便可概括。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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