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天氣晴好。


    兩道身影並肩出了沐霜城,自此,寒家最主要的那間醫館生意慘淡不少。


    寒蘊水走了,對沐霜城的居民,尤其是年輕男子們來說,這座城的風景便淡了三分。


    沐霜城街巷之中,不少人唉聲歎氣,隻覺人生意義散去了不少,回想起昨夜莫名其妙被吵醒的經曆,於是心情愈發糟糕。


    寒蘊水並非一個人出的遠門,跟隨她一起的,還有一個不久之前才出現在沐霜城,如今已經家喻戶曉的江月白,雖然二人在沐霜城居民眼中已算得上門當戶對,但就這麽打了個招呼便雙宿雙飛,哪能不讓人牙酸?


    雖然如此,沐霜城的平靜日子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那些人酸完之後,除了少數感應到修行契機,抓緊時間多修行一會的人,依舊該幹什麽還幹什麽。


    芸芸眾生中少了一人,並不會讓世界改變太多,這平凡慣了的沐霜城更是如此。


    反正第二日,太陽照常升起。


    ……


    沐霜城的人民沒過幾天,就適應了沒有寒蘊水坐鎮醫館的生活,但江月白卻始終無法適應身邊多了一個寒蘊水的生活。


    沐霜城的地理位置實在太過得天獨厚,以至於幾乎完全沒有可以正常連通其餘郡城的官道,他隻有帶著寒蘊水翻山越嶺,原本隻有他一人之時,他做什麽都得心應手,便是連接中聖域與北聖域的那方人跡罕至,妖獸橫行的落日山脈,他都可自如來去,然而現在,中聖域的一片尋常山脈,便讓他付出了較之以往數倍的精力。


    寒蘊水往日雖會在山林中采藥,亦會配製藥粉對抗山中猛獸甚至妖獸,到底修為境界不足,腳程不快,以至於他不得不背著她行進,雖然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就算背負著一個人,他雲遊步的造詣可沒衰退半分,但寒蘊水本人帶來的諸多麻煩,還是令他頗不適應。


    比如在山林中的清潔問題,他向來不在意這些,但寒蘊水卻無比在意,山中泉水溪流不少,她總是會讓自己麵容與衣裙保持潔淨,偶爾還要將他趕開,自己好好洗浴一番,若是這樣也罷,她還時不時要求他也打理一下外表,在他抵死不從之後,也隻得配了些藥粉灑在他衣服上,說是這樣聞著幹淨些。


    還有在夜晚的睡眠問題,以往他孤身行進,隨便找個地方一趟湊活就成,若是遇到危險,他以自身功法感知到的殺意便足以防患於未然,隻是寒蘊水雖然不是沒有出遠門的經驗,到底是備受寵愛的大小姐,若是睡的地方凹凸了些,便難以入眠,令他不得不找些軟物保證她的睡眠質量。


    而寒蘊水顯然不是個沉默的主,一路上總能找到些感興趣的事物說個不停,偶爾見到入眼的藥材,便停下腳步悉心采擷,說是將來必然有用,江月白雖不怎麽在意,但這樣的次數多了,到底會有些不耐煩。


    總而言之,因為身邊多了這麽一個女子,風餐露宿的基本條件也得有些保證,好在一切雖然很難,到底沒他想象的那麽難。


    為了這趟出行,寒蘊水準備了許多,除了換洗衣物與充足的盤纏,還有一大包藥材與藥物,其中品類千奇百怪,雖是沐霜城周遭可以采到的藥物,偏生作用極多,避毒驅獸安神等等皆有對應品類,有了她的藥物,至少夜裏不必擔心妖獸侵擾,哪怕實際上就算有,他也能應付便是了。


    他也不得不承認,寒蘊水並不是真正意義上嬌貴的大小姐,無論條件與在寒家時差距有多大,她都是一副樂觀豁達模樣,就算心中在意也不會提起,便是除了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的吹毛求疵,大體上並不需要他太過操心,而這一路上有個伴,感覺也算不錯。


    三日後,這種野宿生活方才告一段落,二人於山下小鎮做好了一切西行準備,寒蘊水也在難得的放鬆之後,終於問出了一個當務之急。


    “我們往哪去?”


    初原城位於西聖域的中央地帶,自偏遠的沐霜城到達那裏,用萬裏之遙都難以確切形容,不過當今西聖域無處不知小聖比即將舉辦的消息,隻要是大一點的郡城,應當都有通往初原城的移動工具,比之自己弄頭妖獸騎著趕路要方便許多,雖然可能會被宰上一筆,但寒寧天給的盤纏極多,供他們坐幾趟來回都不要緊,時間上滿打滿算,一月也已足夠。


    問題在於,他們是不是要第一時間前往初原城。


    那張記錄著邱裕可能行進路線的地圖,江月白時而拿出來思索一番,若說沒有動心,誰信?


    但這張路線圖實際上是寒寧天不知通過何種手段得到的,其中優秀的伏擊地點雖然畫出,對於邱裕的具體行程卻完全是抓瞎,隻是確定地圖繪出之時,邱裕還沒有出中聖域而已。若他們循著這張圖去,卻沒有堵到邱裕,兩頭皆空,可不是什麽好結局。


    歸根結底,如今的寒家能夠伸出的手眼實在太弱,這一手資料甚至有可能是林遠城的手筆,但就是這位沐霜城的無冕之王,在宜州境內也隻能算微不足道。


    聽到寒蘊水的問話,江月白笑道:“再等一天,如果明日沒有回複,我們便直接啟程。”


    寒蘊水眸子一轉,道:“你那個中聖域的朋友,他能探到邱裕的真實行蹤?”


    信件送出,自然要有人才能回複。


    在山林間行進之時,二人早已聊過許多,寒蘊水知道江月白有這麽一個朋友,以及他列出的有關當年神劍山莊之事有關人員的名單,若沒有這個朋友的指引,江月白或許一來西聖域就是抓瞎,根本尋不到已經避世的寒家,而當她問起有關那個朋友的信息之時,江月白也並未隱瞞什麽,隻是似乎對其底細也並不明了,隻說,誌同道合,所以同路。


    寒蘊水對此並不感到太過意外。


    誌同道合,對於江月白來說,的確足以引為摯友。


    如今邱裕行蹤成謎,沐霜城過於閉塞,當然是中聖域最容易搜集信息。


    隻是按江月白的說法,他絕對不是什麽達官顯貴,反而是個可有可無的渺小存在,這樣的一個人,在如今的中聖域如何能夠弄到邱裕的行蹤?


    對此,江月白隻笑道:“我相信文兄的手段。”


    似乎印證了他的說法,夜幕之中,似有一道微光閃爍,落在江月白身前。


    符意。


    看似渺小微弱,卻能穿越山川萬裏,可見其主人靈魂造詣絕非泛泛。


    “看吧。”


    江月白微笑伸手,將那道微光一把攬入手中,旋即打開那副地圖,以掌輕輕按上,但見一道流光自中聖域西門關起始,蜿蜒前行,直至初原城,其中路線之彎繞,比之地圖原本的標注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這條線路唯一與地圖上原本紅叉位置的交集,隻有一處。


    永和郡。


    此城位於西聖域二十七州之裕州,與初原城距離不遠不近,雖接近西聖域中部地帶,實際卻也算得上偏遠,按這條路線的指引,邱裕過西門關後,竟是不斷的在窮鄉僻壤繞彎,繼而轉入這永和郡,此後才堂而皇之的走官道,朝著初原城直線行進,若真是如此,當真是一條躲避仇敵的極好路線,想來他自己也清楚,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地圖的某處空白,一行小字緩緩顯現,繼而很快消散。


    “邱裕既敢隱藏行跡,身邊必有高人相護,行事務必小心。”


    字跡極淡,亦無墨痕,但觀者皆可見其中頓挫筆鋒。


    寒蘊水感慨道:“這位文兄若肯題字,必是一代書法大家。”


    相比於微光標注出的路線,這些字更加能吸引她的注意力,至於那位遠在中聖域的文兄是如何弄出這條路線的,她並不想深究。


    他們如何行動,全看江月白的意思。


    “我們去永和郡。”


    江月白當機立斷道。


    他相信這些地圖上的新記號,若他沒有十足把握,萬萬不會隻標注一條路線,更不會寫下那條提醒。


    而這條信息既然傳到,說明若他以正常速度前往永和郡,足以趕在邱裕之前到來,隻是到時候如何應對邱裕,便隻能靠他們自己了。


    寒蘊水思索片刻,道:“雖是如此,遇到邱裕,你是打算殺了他,還是暫且忍耐?”


    江月白要的不隻是邱裕的命,還有他心中知曉的真相。


    當年神劍山莊之事,絕非他一個管家反水所能造就,但若沒有他從中布置,許多“證據”都不會出現。


    就算不知道具體真相,他心中藏著的秘密分量也必定不小。


    別說江月白,她都想探究一番。


    但江月白用以探究的手段,隻有一道靈符。


    見了先前那行文字,她已能確定,這道靈符的書寫者就是那位文兄,隻是這道符隻有在對方放鬆警惕,精神鬆懈之時才能近距離展開,將其心中一切盡數收攏。相比於魂修的觀心術法,此符雖有諸多限製,但勝在可以完全洞察內心,隻是難就難在,若是直接殺上門去,邱裕哪裏能放鬆精神?


    江月白思索片刻,道:“走一步,看一步。”


    對邱裕,他是誌在必得。


    如果能夠查出幕後真相,他自是可暫緩取他性命之事。


    但無論如何,邱裕必須死。


    而且,無論他有沒有死在半路,他終究還是要去小聖比的會場的。


    那位西聖域“頂尖”的大人物,他可還沒有見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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