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時間轉瞬即逝。


    這半月內,劍墓之災的後續影響一直未平,說來奇特,即便誅魔令再下,江月白與劍閣一行始終未曾落網,好似人間蒸發一般,再沒有任何蹤跡,相比而言,某處山巔靜坐的石像與女子,無法引起人的任何注意。


    因為那石像是傳說中的古聖古長青,聖人在側,肉眼凡胎如何能夠看透?


    隻要他想,他可以去洞察江月白相關的一切,但他沒有這麽做。


    與軒轅氏的誓約,還不足以讓他做到那一步,何況誓約的另一頭在半月前已經飲恨。就算將自身化作五大聖域的聯係根基,護得軒轅氏千秋萬代,沒有明悟輪回,死了也就徹底沒了。


    若後續軒轅氏爭氣,重新一統五域秩序,那他會感到安慰,若不能,他也就袖手旁觀。


    它為古聖,隻維護從上古時期以來一脈相承的世間秩序,最可能破壞這些的那個存在已在它甕中,軒轅氏自己不爭氣,那便怪不得它。


    “事到如今,還不肯認輸嗎?”


    古聖聖音恢宏,傳入無疆之中。


    無疆,是它的世界。


    沒有時間與空間的邊界,僅有從來如故的秩序。


    曆史的車輪滾滾而來,再在千年之後複歸原點,千年之後仍是千年,風景如故,人亦如故,任世事如何變遷,一切都隻是千年的輪回。


    向淩霄便在其中度過了不知道多少個輪回。


    她曾是村舍中慷慨激昂的落魄書生,也曾是高中的狀元郎,是軍中身著盔甲的兵士,也曾是運籌帷幄的一方大將,是淪落風塵的飄搖女子,也曾是一生榮華的官家小姐……


    無數的輪回之中,她有過無數個身份,見證過無數的人生,曾想過改變這個世界,也曾隨波逐流,可到得最後,終究不過一抔黃土,再睜眼時,又是新的記憶,新的一世。


    向淩霄不會記得輪回中的諸多記憶,如今的她不是那位禮聖,隻是那個輪回時意外誕出的女身,獨立於禮聖的某個個體,長久的輪回足以衝刷她的想法,將她的思想匡正過來。


    無疆的輪回秩序,有禮聖當年的手筆。


    士農工商,神人鬼妖秩序井然,綱常倫理一脈相承,人人皆有自己的定位,有自己的生活,在秩序下過完自己或壯烈或平凡的一生。


    禮聖當年便想要創造這樣的秩序,讓世間眾生能各司其職,共創太平盛世,其最終的概念,便是“禮”。


    禮聖因此成聖,卻也在後續背離自己製定的禮,時不時便會輪回下凡,嚐試做出改變,然後大概率死於求道路途,到得這一世向淩霄,更是不知為何分了一個離經叛道,涉世未深的女身出來,自己在旁邊當甩手掌櫃,就像現在,他似乎任由向淩霄在輪回中掙紮,自己毫無作用,甚至沒有出來代向淩霄回應古聖。


    “我再問一遍。還不認輸嗎?”


    “當然不。”


    回應的依然是個女聲。


    古聖稍稍分神,瞥見無疆內的某處菜市場剛剛行完刑,吃瓜群眾正在陸續離場。


    似乎自不久之前開始,向淩霄輪回之時很少迷茫,開始憑借自身的意誌嚐試改變世間,在這一個千年內,無疆中似乎出現了一些異端邪說,但也隻有那樣,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依然上不得台麵,朝廷一道號令,便能將這個傳播者輕易抓獲,斬首示眾。


    “繼續掙紮有什麽意義?”古聖淡淡道,“沒有禮聖的靈魂,你早已在輪回之中被抹滅。”


    向淩霄再入輪回,臨行前道:“但世間總會有所改變。”


    古聖沒有回答,一秒後,一個女嬰被後娘扔入古井,向淩霄意誌再現。


    “人從來善惡各異,規矩尚且無法完全製約,何況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古聖語氣毫無波瀾,靜靜等待向淩霄再入輪回,然後在輪回中被冷箭射回,“自你開始嚐試改變,每一世都厄運纏身,新生之時也會忘記前塵,如何行事?”


    向淩霄淡然回應:“盡力而為罷了。”


    “好一個盡力而為,你已輪回四百五十三次,還有三年,千年大限便至,一切都會恢複原狀。”


    “總會有些不一樣的。”


    向淩霄意誌逐漸沉寂,片刻後再度出聲:“第三年下手利落些,你會看到的。”


    古聖默然,於是某個孩童在河邊玩耍時不幸滑入水中溺亡,完全不利落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


    千年輪回再起。


    神皇的登基大典上,無數人頂禮膜拜,獻上最真摯的敬畏。


    但在遠離皇宮的地方,有些人開始思考,為何神皇生來便是九五至尊,而自己隻能種一輩子地,有些人則安然行事,平凡而努力的活著。


    科舉的考場上,有人無法落筆,停筆離席,也有人將一身才學灌注筆下,心中澎湃,力求直上青雲。


    有人將心血投入先賢的文籍,有人將時間浪費在市井小說之中。


    秩序仍是那個秩序,人亦是那些人,隻是人們的思想更加活泛,做出了更多的選擇。


    “秩序可以匡正人的行為,但是否遵從秩序,還是人們的選擇。”


    向淩霄沒有進入輪回,這一回,她站在古聖之前,相比以前,她的眼神多了幾分深邃,精致的麵容依然稍顯稚嫩,但已無人會將她看作花瓶。


    已經經曆過無數輪回的她,內心已然有所變化,但感受過禮聖記憶的她,早已知曉如何保持本心。


    “秩序之下,破壞秩序的人自然不容於世,可人的思想是無法約束的,永遠無法讓人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


    “聖人也是人,就像你一直將無疆內的生靈輪回一般,你要他們遵從秩序,他們便不會生出別的想法。”


    “但若是真正的人,難免會在心裏給你吐槽兩句,而無疆之內,我就是那個你無法完全影響的人。”


    “誠然,我並不成熟,無論現實還是無疆之中,我都不是個十全十美的家夥,但至少,我能給他們看看,人生還能有別的選擇,或許會失敗,但成功了,可能也有別樣的精彩。”


    向淩霄坦然盤腿坐下,與對麵的石像平靜對視。


    “我的目的達到了。”


    “你影響不了我了。”


    ……


    無疆散去。


    少女與石像依舊相對而立。


    少女仍是那個少女,經曆了那許多輪回的衝刷,她依然很想不講武德的動手,可惜自己的底子是戰力不高的禮聖,如今的淩霄三斷還遠不足以威脅到聖人。但再不濟,現在的她還未完全脫離禮聖的道,輪回感悟仍在,甚至因為無疆多了幾分意味,古聖也殺不得她。


    她在輪回中的每一次死亡,都留下幾分原屬於禮聖的道,無疆是古聖的世界,聖人之間卻都無法做到完全抹除對方。於是她越是衝擊秩序,死的便越快,對無疆的影響也越大。


    古聖知道她的想法,但沒有阻止,在他看來,禮聖一貫是這般做法,隻是現在他所壓迫的,是名為向淩霄的新個體,而非那位聖人。


    向淩霄取了巧,但與真正的禮聖一般,用生命踐行自己的道,最終憑此影響了無疆的無盡輪回,從中脫出。


    古聖石像就此沉寂,再無言語。


    它繼續俯瞰世間種種,坐觀世事變遷。


    江月白已經逃脫,軒轅氏與五大聖域的聯係更是被徹底切斷,神皇之位仍存,但再沒有過往那般高高在上,坐在上麵的,也不一定必須是軒轅氏,古聖雖不求變,可當變局已成定局,它便坦然接受。


    今時放在千萬年後,依舊是古時記載,它會繼續觀察,等候下一個穩定的時局,然後默默守望。


    向淩霄最後看了一眼古聖,轉身離去。


    此生,她再不會與之見麵,再見之時,她應當已身死,禮聖歸位。


    估算了一下時間,向淩霄加緊往東聖域趕去,時間過了這許久,策應江月白的人手應當都已回歸,她也該回去確認一下局勢。


    向淩霄行了三天,便回到了東聖域境內。


    這一路上,禮聖的痕跡正逐漸離開她的識海。


    這一次與古聖的無疆相對,它也真正看到了自己這不聽話的轉世的意誌,可以放心的沉眠下去,下次見麵,就是輪回之前了。


    向淩霄在心中對其送別,最終回到青天寨前。


    歡迎她的不隻是自己的夥伴們,還有一位算起來數千年的老夥計。


    武聖。


    算起來,天地十八聖人,如今或多或少都在幹涉塵世。


    向淩霄看著這一手挑著約莫包了數十人的巨大麻袋,一手把玩著鐵棍的家夥,平靜行了個晚輩禮。


    武聖見狀,不置可否,反手將麻袋拋下,本尊當即消失,再無其他痕跡留存。


    向淩霄不用想,就知道這麻袋裏有誰,算算傳出的劍閣失蹤數目加上江月白,剛好平賬,那麻袋上湧動的氣息,按照禮聖記憶,當是情聖的孽海,而那挑麻袋的長條物件,不是天玄又是何物?


    堂堂一方聖人,救人也這般藏頭露尾,真是不像他。


    但某種程度上,也是自己不想教導小輩,就拋給她這個已經成了小輩的老朋友


    向淩霄無奈一笑,叫門喊出青天寨眾人,將麻袋中昏迷中人帶入寨中救助不提。


    接不接這個事,中聖域的注目都不可避免,不如盡數接受。


    要嚐試改變這世間秩序,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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