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拚命地跑到路燈下,顫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燈柱,彎腰不停地喘大氣,每喘一口氣都會吸入一些潮濕的雨氣,這讓他更加難受,內心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那個手拿手術刀的長發怪人好像沒有追上來,不過,他現在隻想快一點離開這裏,要不然被那個怪人抓到的話,肯定會被活活剝掉皮的,一想到這種下場,他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看了看刑場那邊,發現刑場深處的黑暗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在來回走走停停,有時還自言自語般發出幾聲‘嘻’‘嘻’的怪笑聲。


    是那個手拿手術刀的怪人!


    不過,現在看來它好像還沒注意到自己,隻是,身在路燈下,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站在舞台上、所有燈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的小醜。


    燈光讓他有了一點安全感,也同樣讓他有了被曝光的危險。黑暗中的那個怪人隻要稍微朝這裏轉一下頭,馬上就會發現燈光下的他。想到這裏,他哪裏敢在這裏在呆下去,當下地屏住了氣息,生怕驚動這個怪物,慢慢地、輕手輕腳地走開。走了幾步後,才開始發足狂奔起來。他也不敢再出聲呼喚琪琪了,擔心聲音會把那個怪物引來。


    想到剛才還在那裏大呼小叫的蠢行,他就脊背發汗,好在當時沒驚動到了那個怪人。


    順著黑暗,在破舊的街道跑了一會。


    這裏由於近刑場的關係,村民們很少住在這裏,所以這裏的房子大部分都是五六十年前的老房子,中間還夾雜著一些民國時期的房子,黑暗中可以看到它們已經成了一片廢墟。這片廢墟中不時有一些古怪的聲音傳來,老房子特有的潮濕味夾雜著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直往他鼻子衝,嗆得他有種惡心嘔吐的感覺。


    他跑著跑著,孤寂的腳步聲和著下雨聲回響在這片廢墟中,想到黑暗的廢墟中可能出沒的、種種無法想象的詭異東西,驚惶的情緒又慢慢地充滿了他的內心,使他恨不得一下可以逃離這個詭異的荒村。


    正想著,突然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發出了‘撲滋’的一聲。


    什麽東西?他回過頭看了看,黑暗中他隻看到一堆東西在地上蠕動,那是什麽?走上前低頭細看,竟然是一個差不多成形了的胎兒。


    那胎兒已經有了五官的雛形,周身上下沾滿粘稠、透明的粘液,粘液中還有一些黑糊糊的線條,估計血絲,下身血肉模糊,他剛才踩到的大概就是它的下身。


    這個胎兒好似剛剛從女人的*裏掏出來,還是活的,在地上不斷地顫動,他看清楚了之後,差點就吐了出來,趕緊回身跑開。


    這時,黑暗中響起了嬰兒斷斷續續的哭聲,好像是在控訴自己剛才的罪行,他不敢傳來哭聲的地方,一想到自己竟然踩到了這樣的東西,罪惡感和惡心感交集,使他差點就要發狂。


    這個噩夢究竟幾時才能醒過來?


    他開始怨恨現實中的自己的不中用,到現在還沒能醒來。


    真是個沒用的家夥!在黑暗中,他邊罵自己邊小心翼翼地跑著。在一處光線的吸引下,來到了祠堂前。


    祠堂門口上吊著一個小燈泡,發出昏暗的燈光,紛飛的毛毛細雨在光線內頗似飛揚舞動的灰塵,昏弱的光線照出門前地上的一大片鮮紅的血跡。左手邊的石獅子裂出好幾條裂痕,獅身有好幾處發黑的血跡,石獅頭兩邊分別印著幾個小孩子的手掌血印,那個樣子頗似一個渾身血跡的小孩子騎在上麵玩耍時留下來的;右邊的石獅子張開大口的牙齒掛著一個沾滿血跡的布娃娃,已經被細雨打濕了,看樣子掛在那裏很久了,底座旁有一個沾滿血跡的書包放在那裏,包上的拉鏈和鐵鈕扣已經生鏽。


    琪琪會不會走進祠堂了?他想道,向祠堂走去。


    這時,石獅子那邊傳來了男子的‘嗚’‘嗚’哭泣聲。


    誰在哪裏?他有點緊張地細聲問道,話剛落完,一個男子從石獅子後的陰影處站了起來,看見他後猛地向他衝了過來。


    “救我!”來人邊跌跌撞撞地跑來跑邊說道。


    他從來沒見過一個這樣的人,極度的恐懼深深地雕刻在他的臉上,將他的臉雕成一個五官扭曲、唇色蒼白的死人臉,眼窩深陷的雙眼神經質地四處轉看,沒有一秒鍾停止,好像在提防什麽似的,咋看之下還以為是喪屍。


    這個精神已經崩潰了的人向他跑了過來,待到離他四五步近的距離的時候,看清了他的臉,一霎間好似看到了天上地下最可怖的惡靈般。


    “不……不……求你……放……放過我!”這個人張大嘴巴望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隻手對著他亂搖,一隻手撐在地上,雙腳亂蹬著地麵拚命地後退。


    “怎麽回事……”他有點奇怪,向這個人走了過去。好不容易在這個詭異的夢境中碰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種發現了救命稻草的感覺,這下子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卻不料這個人對他的態度前後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別。


    他想要問個究竟,哪知他才走近了一步,這個人竟驚嚇得坐在地上一連向後挪退了十幾步,顫抖的嘴唇似是在辯解般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是他們的錯!!他們做的!!不關我的事!!老天啊!神啊!求你放過我!”


    “你在說什麽?”他實在聽不懂這個人在說些什麽,隻是知道他遇到了麻煩了,又向前踏了一步。


    “哇!真的不關我的事啊!”這人邊喊著邊連滾帶爬地逃開了,留下滿頭霧水的他呆呆站在當場。他以前看到過這個人,在陳南海二樓房間中看到的幻象裏,其中就有這個人,


    ‘是啊,是啊,沒有祭品,惹怒了神那可就全村都要遭殃的。’


    他還記得這個人當時說過這樣的話。隻是,為什麽這個人看到自己會如此害怕?他不記得以前見過這個人啊,大家素昧平生的,為何看到我會有如此大的放應?


    正疑惑間,旁邊緊閉的祠堂大門突然發出‘嘎’‘嘎’的聲音,自動地打開了一道門縫。


    他神經一下子繃緊了起來,剛才滿腦疑惑登時飛到了爪哇國去了。緊張地望著祠堂門內透出的黑暗,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人或詭異的怪物什麽從裏麵出來,好似那門是自己打開的一樣。


    難道說是琪琪嗎?他忖思道,眼睛依舊時刻不離地盯著那道門,提防有什麽東西突然從裏麵躥出來。這個祠堂白天的時候鬧鬼鬧得那麽凶,而且還是自己親身經曆的,現在這個情境之下,他當然不可能會走進去,他現在之所以會站在這裏,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祠堂門口那一點暗弱的燈光,這點微弱的燈光撐起了他內心百分之九十的安全感,讓他似飛蛾眷火般地戀戀不舍。


    他無法確定琪琪有沒有在裏麵,便有點緊張地輕聲問道:


    “琪琪嗎?是琪琪嗎?你在裏麵嗎?”


    嘎!嘎!嘎!


    詭異的開門聲回蕩在這個死寂的荒村中,好像是在回應他的問話,門打開了更大的縫隙,似乎是在邀請他。


    他有點害怕,不過好在沒有琪琪的應聲傳出來,內心反而鬆了口氣。


    現在要怎麽辦?身處在自己的夢境當中,他沒辦法自己讓自己醒來,這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卻是真真正正的事實。


    下一步要去哪裏?琪琪又在哪裏?她現在有沒有受到什麽驚嚇?一想到琪琪可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超乎想象的詭異生物,他的心又開始急了起來。


    他說不清自己為何會如此關心一個小女孩,甚至為了她不惜再次踏入了這個詭異惡心的噩夢,這個他自己寧願永遠不要醒來也不願意再次踏入的噩夢。


    從這一點來看,他確實把琪琪看作了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人。事實上,他並不知道,對他來說,踏入這個詭異的噩夢世界所需的勇氣遠遠要超過讓他坦然接受死亡的勇氣,他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有著常人所有的懦弱、膽小、逃避現實的一麵,麵對荒村裏這些詭異到讓人發瘋的生物和景象,連續不斷地且又沒有任何止境跡象可見地在他周圍出現,除了無助地驚叫和連滾帶爬地逃跑外,他還能做什麽?哪個時候被得嚇瘋掉也毫不奇怪。


    隻不過,縱然如此,他還是不會眼睜睜地讓琪琪一個人無助地行走在這個惡心、恐怖的荒村中,東逃西躲,受盡驚嚇,可以的話,他想要承受琪琪所麵對的全部的恐懼,哪怕自己因此會因精神崩潰而瘋掉,也在所不惜。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小女孩做出這些事情,和琪琪隻不過見過幾次麵而已,到底是什麽原因驅使他這樣做?


    他真的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他覺得琪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對他完全沒有任何惡意的人。


    她天真的笑容如陽光般地溫暖,無邪的聲音如涼夏的風鈴聲,使他在遇到她的刹那間,得到了救贖。


    自那次和琪琪的初次見麵之後,他從內心裏麵暗暗地感到了自己的變化。他想,這次回鄉辦完事後,再次回到市內的醫院上班的話,他將不會再害怕陌生人,也不會害怕和人相處,再也不會自閉了。那些心理醫生對他下的、所謂的‘社交恐懼症’、‘憂鬱症’等等的診斷都通通地讓它飛散於九天之外吧,他會慢慢地向周圍的人打開自己的心房,努力學會對人微笑,和別人談話時眼神也不會再驚慌不定。


    是的,他知道他會這樣做的,在他的內心有種重獲新生的感覺在升騰。想到自己未來將會發生的重大變化,他有點興奮。


    所有的這一切都源於一個小女孩。


    隻是,這個小女孩現在在哪裏呢?


    他望向陷入黑暗的街道,打算繼續找下去。就在他欲舉步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傳來:


    “叔……唔……”


    聲音很短促,喊話的人剛說出一個“叔”的時候,嘴巴馬上被人捂住了。聲音雖然短促,他還是聽出來了——這是琪琪的聲音!他聽得很清楚,而且,聲音是從祠堂裏傳出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祠堂那扇打開了一半的門,輕聲問道:“是你嗎?琪琪。”


    黑暗的祠堂裏麵一片死寂,沒人回應。


    要進去嗎?他有點猶豫,琪琪的聲音確實是從裏麵傳出來的,可是,這個祠堂可是出了名的‘不幹淨的地方’,大白天的都發生了那樣的撞鬼事件,何況在現在這種詭異的黑夜環境下?不知道裏麵會有一些什麽樣的東西存在。


    他稍微猶豫了一下,也就那麽一下,便毫不猶豫地推開門走進祠堂。因為琪琪在裏麵,這個理由就足夠了,哪怕前麵是地獄,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進去。


    就在他走進了祠堂,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聲從祠堂門外黑暗的街道中傳來,聽起來還是在祠堂附近。。


    啊!!!!!


    他從未聽過如此這般地慘厲淒切的慘叫聲,人要在承受什麽樣的痛苦和什麽樣的恐懼之後,才能發得出這樣讓聽者的靈魂都不由自主地顫秫的慘叫聲?


    他捂著耳朵。可是,這慘叫聲還是清晰無比地鑽進了他的耳朵,將他的腦海攪得稀巴爛,也將他的靈魂鞭笞得痙攣翻滾起來,他渾身顫抖著無力地坐在祠堂的地板上。


    他以早聽過家豬被宰殺前的哀叫,自己當時都聽不下去捂住耳朵逃開,要是和現在的慘叫聲相比的話,那殺豬的嚎叫聲簡直就是天堂裏的仙樂。


    他在這慘叫聲中瑟瑟發抖,想象著門外發聲者的境遇,驚恐地蜷縮著瑟瑟發抖的身體,內心裏無助地呼喚著他從未見過的媽媽。


    這個人高馬大的青年人,在受到極度驚嚇的情況下,竟然也像稚童般哭喊起‘媽媽’來,這大概是人性潛意識中的尋求母性庇護的一種條件反射的行為。


    慘叫聲時短時長,時高時低,持續了好幾分鍾後,才終於停止。


    然後是一片沉沉地死寂,接著,他聽到了‘唦’‘唦’的聲音。‘唦’‘唦’聲響了了一陣子之後,他便看到了一個身材很高大的人從黑暗的街道中走了出來。


    這個人低垂著頭,身著到腳的黑衣長袍,衣袍已經被毛毛細雨打濕,同樣油濕的長發及腰,並遮住了他的容貌,他的右手拿著一支滴著鮮血的手術刀,左手拖著一個‘紅彤彤’的人,他看了一眼那個‘紅彤彤’的人,一看之下,差點昏了過去,事實上,他覺得此時能昏過去的話那就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可是,偏偏他此時卻非常地清醒。


    那個‘紅彤彤’的人竟然是一個除了麵部外全身都被剝掉皮的人,他就是剛才在祠堂門口遇到的那個村民。更讓他發瘋的是,那個村民全身顫抖,似蚯蚓般無聲地在痙攣抽搐,鮮血不斷地他紅彤彤的身上淌出來,他的雙手還在拚命地揮動,隻是,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啊!他竟然還活著!被剝掉了皮還放在地上拖的他依然還活著!


    剛才的連靈魂聽了都要瘋掉了的慘叫聲就是他發出來的吧!那就是被人活活剝掉皮所發出的慘叫聲。而被人活活生地剝掉皮,還被放在地上拖行,沒有皮膚保護而裸露的全身肌肉被放在粗糙不平的地麵拖行摩擦的痛苦又是怎樣的?


    他不敢想象,也無法想象。


    此時的他大腦一片空白,隻是呆呆地望著門外那位黑衣怪人和被他拖著的沒有皮膚的村民,好像連靈魂都被嚇死了。


    那個黑衣怪人拖著被剝掉皮的村民走到了祠堂門口中央,突然,停住了身形,披著散亂頭發的頭竟然慢慢地向祠堂這邊望了過來。


    被發現了!?他頓覺得胸口被巨錘擊中般,窒息的感覺逐漸彌漫了全身,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他想要立刻起身逃走,拚命地逃跑,可是全身卻絲毫不聽使喚,現在的他連自殺的力氣也沒有。他無助地坐在原地一動不動,想到自己馬上就要和那被剝掉皮的村民的下場一樣,眼淚便失禁般從他顫抖的雙眼中滲出,在灰白色的臉留下扭曲分支的淚痕。


    那怪人望了祠堂這邊半響,突然從黑發後麵透出幾聲‘嘻’‘嘻’的怪笑,慢慢地回過頭,拖著那個像壁虎的短尾巴一樣亂跳的村民,走過祠堂門口,走進了黑暗的街道消失不見,地麵上隻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拖行血跡。


    走了?得救了!他有點不敢相信,無比慶幸的心情使他有了一點力氣,這點力氣勉強地撐著他站起身,祠堂門頂暗弱的燈光照亮了他所處的地方,劫後逢生的他眯著眼看了看周圍,也難怪那個怪人會發現到了自己,自己雖然是躲在祠堂門口,可是還是被燈光照到了,這光線雖然很昏暗,可是在這種環境中依然會被看得一清二楚,自己是被那突然而來的慘叫聲嚇昏了頭,所以才渾然不覺。


    想到剛才的險狀,他猛地打了冷戰,現在要馬上找到琪琪,然後帶她離開,那怪人遲早會回頭來找他的。


    他看了黑暗中的祠堂,知道這個地方很‘不幹淨’,自己也親身經曆過,可是,此時的他內心竟然沒有一點恐懼感,經曆了剛才蝕骨驚魂般的事件之後,再回想白天那些詭異的撞鬼事件,竟覺得有點平淡無奇。


    先找到琪琪再說,他打定了主意,歪歪趔趔地走了幾步。雖然祠堂門口有燈泡,可是它微弱的光線照不進祠堂的黑暗,他現在視力範圍極為有限,走了幾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一隻灰青色的手不知從哪個地方伸出,抓住了他的腳,一下子將他拉進祠堂裏無邊無盡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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