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雙子村的小路蜿蜒上了一處小山坡,再順著小山坡蛇行而下,整條小路大概一公裏,周圍種植虛虛落落的幾株幹枯的樹木,兩邊的樹旁則是一片貧瘠的田地,和已經幹枯的小溪。


    他走到山坡腳下。


    在山坡的半腰處,他看到了一個人。那是很怪異的一個人,背對著他,身形偏瘦,一身黑衣,讓人覺得古怪的,是那人走路的怪異姿勢和他一頭異乎尋常、濕漉漉的長發。


    那人彎著腰走路,雙手無力低垂,遠遠看上去似一個倒過來的‘U’形,油濕的長發及地,遮住了他的麵容,使他無法看到那人的麵貌。這個人走起路來搖搖擺擺,走一步身子要搖好幾下,好似全身隻剩下那點微弱的力量支撐著他,隨著他的搖搖晃晃地走出一步,雙手也似鍾擺般無力地擺動。


    “你沒事吧?”看到這人似乎不是正常人,醫生的本能在他體內覺醒,當下想也不想小跑了過去。走近這人,他突然感到一股寒氣從心裏直冒出來,使得他不由地打了個寒戰,而且他還聞到一股從這人身上散發出的血腥、潮濕怪味,。


    可是,縱然如此,他還是沒作他想,走到這人的背後,伸手拍了拍這人的肩膀:“你沒事吧,我是醫生,讓我……”


    刹那時,一聲怪異的笑聲在他周圍響起,然後是一聲怪異的慘叫聲。


    他嚇了一大跳,驚疑四望。


    此時,一具枯黑色幹屍突然在他麵前出現,張大著扭曲的大黑口向他猛撲過來。他用手下意識地一檔,這具幹屍被他一擋,如雲煙般消散;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像沼澤氣泡般在他周圍不斷的冒出:慘叫聲,哭泣聲,驚叫聲,哽咽聲,祈禱聲,男的女的都有,甚至還有嬰兒的聲音。


    這些聲音在他的腦海裏畫出一張張黑白圖像: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活活被剝皮的男子;暗室中風幹的幹屍,哭泣的嬰兒;參拜的信徒。


    他驚恐無助地望著在他周圍發生的一切。眼前的黑衣男子已經消失不見了,想要發出一點聲音來緩解心中的恐懼,張口後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時,他發現一雙小孩子慘白的手從他身後慢慢抱住了他的腰。這雙手如此冰冷,還散發著一股潮濕怪味。他不敢動,低看著這雙手在他腹前合圍。


    啊!!


    一聲小孩的慘叫聲從他身後響起。聲音淒厲無比,充滿怨恨,他覺得他的靈魂都要被這聲音帶走了。


    他終於昏了過去。


    清晨的鳥鳴聲如清泉般流淌入他耳內,在如陽春三月般溫煦的朝陽中,他醒了過來,一張開眼睛便看到一個女孩子紅彤彤的臉龐正對著他笑。


    這是一個六七歲的女孩,衣著很簡樸,但是很幹淨,散發出陽光般的甜味兒。她的笑容很可愛,單純,笑聲很清脆,一笑便露出潔白的牙齒,還有一對淺淺地小酒窩。


    “叔叔,這麽大的一個人怎麽睡在地上啊?”看著剛睡醒還迷迷糊糊的他,那女孩捂住嘴脆生生地笑了起來。


    “這是哪裏?”他迷迷糊糊地問道,昏迷前的記憶從他腦海一閃而過,他猛地打了個激靈,坐起身,那長發男子早已消失不見,那雙冰冷的小手不見了,站在他身後的就隻有這可愛的小女孩。


    那個長發怪人,究竟是什麽東西?他怔怔地望著小女孩,內心卻在想著那男子,上次從鏡子中爬出來的也是他吧?難道我遇鬼了?沒這麽邪吧?


    正怔怔地想著,眼前的小女孩卻咯咯地笑了起來。


    “叔叔,你怎麽一直坐在地上?很奇怪耶,琪琪可是第一次看到坐在地上的大人喔。”


    “呃。”他被女孩這麽一說不由一窘,連忙爬起了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本正經地對那女孩說:“你叫琪琪對嗎?其實是這樣的,叔叔剛才正在研究這邊的土質,你知道嗎?土質。”


    不知為何,他對這個可愛的女孩開起了玩笑。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對別人開玩笑,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和別人開玩笑是可以讓心情如此舒暢。


    “研究土質?”琪琪一下子睜大了雙眼,“叔叔是醫生嗎?”


    “呃?”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女孩是如何將研究土質和醫生掛上鉤的,女孩接下來的一句話讓他恍然大悟:“我聞到了叔叔身上的味道,和我爸爸的味道一模一樣,琪琪好喜歡這味道。”


    醫生的味道?他舉手湊近鼻下聞了聞,一股淡淡地消毒水的味道。


    原來如此!他朝女孩靦腆一笑,內心開始喜歡上這位可愛伶俐的女孩。


    琪琪向他走了過來,拉住他的袖子,“叔叔是第一次來到我們的鄉村嗎?到我家來做客吧,我媽媽做的菜可是很好吃的喔,我最喜歡吃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不過呢,叔叔的食量可是很大的喔。”他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像個小孩子。


    “嗯!沒問題的。”琪琪用力地點點頭,拉著他向村裏走去。


    雙子村隻有一位醫生,他就是村長陳南海。他夢到陳南海被剝掉皮擺在祭台上,因此他才回鄉,他不相信那個噩夢會成為顯示,大概他隻是在找一個借口回來,一來看望這個在他一生中有若再生父母般的人;二來感謝他這十年來對自己的關照。


    雙子村是一個很小的村落,大概一百多戶人家,五六百多人口。村中住房均圍著村中央祭台而建,鳥瞰之下,似一個以祭台為中心的同心圓。大部分的居民住房是用對麵山上的青石築砌,這種石在溫煦的朝陽下會散發出暖人心意的香甜氣息。走在這樣的青石樓房間,聞著房子散發出的香甜味,聽著村裏雞鳴狗吠的聲音,舒適悠閑的感覺油然而生。


    村子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村民對他的態度——和善,親切。他跟著身邊小女孩走著,沿途不斷有村民向他親切打招呼。村民淳樸憨厚,待人隻憑一個赤紅之心。對他這久滯在外的歸鄉人,更是如此。


    這種溫馨親切的鄉情是他自小到達一直盼望得到的,記得以前這些村民都把他當成異物和怪物一樣。


    不過,當這些他期望了十幾年的東西突然來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反而覺得有點無所適從——麵對村民親切地打招呼,他唯有靦腆地笑了笑,算是回應,不過,內心卻很是驚喜。


    在去琪琪家的路上,他們經過了村中央的祭台。祭台由一塊大青石雕刻而成,形如長桌,四支腳由四條長龍構成,龍尾支地,龍頭從台四角出曲然揚起,視角在台中心交匯。祭台邊緣瞄著卷雲,中央內凹。他走過時,內凹邊緣處的線條顯示裏麵有一個圖案,不過他沒留意。


    幾個小孩子正在祭台前的空地上玩耍嬉笑。看到他,都停了下來笑嘻嘻地看著他。他感覺到那些視線落在他皮膚上的燒灼感,開始有點緊張起來,不過他知道那些小孩子沒有任何的惡意。


    他記得小時候當他也是這樣在小孩子們身邊走過時,那些小石頭便會從那些小孩子們的手中向他飛過來。他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大概是自己在什麽地方上讓這些小孩子生氣了。


    當他快要走過祭台的時候,在祭台旁的陰影處,他看到了一位長發的五六歲小男孩。那小男孩穿著破爛的黑衣服,渾身上下滿是汙垢,正站在陰影處用手肘默默擦淚,無聲地哭泣。


    這男孩的悲傷模樣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一角,使得他也有點感傷。隻是這男孩子的長發遮住了他的臉龐,使他看不清那容貌,便低頭問身邊的琪琪說:


    “琪琪,那小男孩是誰?”


    “哪個小孩子?”


    “就是祭台那邊在哭泣的那位。”他說完把手往小男孩的方向一指。這一指之下卻吃了一驚:剛才明明還站在那裏的小男孩竟然不見了。


    咦?!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那男孩跑哪去了?剛剛還站在那裏的,怎麽一下子就不見了?


    “叔叔?你說的是哪個男孩?”琪琪望著他所指的方向疑惑地問道,她怎麽也看不到叔叔口中所說的小男孩。


    “奇怪,剛才明明還在那裏的。”他說道,“那個男孩子留著長頭發,穿著髒兮兮的黑衣服,你認識這樣的一個男孩子嗎?”


    “長頭發,黑衣服?”琪琪歪著頭想了想,然後肯定地說:“我們村裏沒有這樣的人。”這個村子本來就小,同齡小孩當然會相互認識,既然琪琪想不起這個人,那應該就沒有這個人。


    剛才應該是我眼花了,他忖道。


    “可能剛才是叔叔眼花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雙子村民房兩兩相對而建,如此形成了一條一條縱橫交錯的小街道。他和琪琪走入她家所在的小街道時,街道兩邊的鄉民鄰居都滿麵笑容、不停地向他打招呼,讓他有點窮於應付。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小街道中部琪琪的家。


    琪琪的家是一棟小洋樓,這在村裏不多見。當他們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琪琪先跑了進去,接著,便看見陳南海快步走了出來。


    陳南海五十多歲,背梳頭,身形瘦小,身著黑色中山裝,看起來非常地有精神。


    “小兔崽子,終於回來了。”


    當他聽到陳南海依然似以前般叫他小兔崽子的時候,內心一暖。


    “我回來了,陳村長。”


    “之前隻不過和你開了個玩笑,你還真的當真了。”陳南海笑著對他說,“你要是再不回來的話,我要找人出去找你去了,別站在屋外,快進來吧。”


    一個玩笑?當年要我發誓從此不要再回來的事竟然是一個玩笑?他邊和陳南海一道進屋,邊哭笑不得地想,我可是把它當真了。


    兩人進了屋,琪琪已在客廳茶幾旁擺弄茶杯。陳南海走到她旁邊把她抱了起來放在大腿上,


    “琪琪好像很喜歡叔叔的哦。”陳南海慈愛地對著他的寶貝女兒說。


    “嗯。”琪琪用力地點了點頭,邊倒茶邊脆聲答,“叔叔身上有爸爸的味道,我最喜歡了。”


    他聞言不由得笑了起來。


    “味道?什麽味道?”陳南海不解地望著他。


    “消毒水的味道。”他解釋道。


    “原來這樣啊,要不琪琪以後也像爸爸叔叔一樣做個醫生好不好?”


    “嗯,好啊。”琪琪高興地答道,然後想了想,轉過頭望著他認真地問道:“叔叔,是不是做了醫生就會有爸爸跟叔叔一樣的味道?”


    “那是當然的了。”他也用一種認真的神情回答。


    “那太好了。”琪琪高興地拍起手來,“那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做醫生。”


    陳南海親了一下琪琪的小臉頰,然後對他說:“先休息一下吧,待會我帶你去你的祖宅拜拜你的祖先和父母,這麽久沒回來了,也應該去拜拜了。”


    “好的。”他點了點頭,然後想了想,鼓起勇氣低聲說道:“村長,這些年來謝謝你的照顧,在我心中……”


    “這些陳年舊事就別提它了。”陳南海微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這也是你的能力高,不然的話,我再怎麽做也幫不到你什麽忙。”


    說到陳南海這裏頓了頓,問道:


    “你要先休息一下嗎?樓上有個房間,累的話先上去休息一下,待會我讓琪琪她媽做幾個菜,做好了再叫你下來。”


    “也好。”他點頭說。


    很少坐那麽長時間的車,一路顛簸,讓他有點暈車,此時,一杯熱茶下喉,一種疲憊感從他體內慢慢地向周身擴散,使得他一下子感到了昏然欲睡。


    他站起了身,琪琪見狀從陳南海大腿上跳了下來,拉住了他的手,


    “叔叔,琪琪帶你上去。”


    在琪琪地帶領下,他上了二樓中的一個房間,這是一個隻有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隻有一個桌子和一張床,不過光線充足,所以整個房間很明亮。


    琪琪非常乖巧地為他整理好枕被,他坐在床沿剛想要向她道謝,哪知這時體內傳來了一股無法抗拒地濃濃睡意,一倒在床上,竟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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