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路向日月坪山頂駛去,這裏是桐城城郊有名的風景區,賀雪生在桐城生活了將近三十年,從來沒有來過。上了山,山上霧氣繚繞,能見度就越發低了。


    沈存希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麵的路況,偏頭看見她靠在椅背上已經睡著,他將車停在路邊,打了應急燈,然後下車去後備箱裏拿了備用的毯子回到車裏。


    將毯子仔細給她蓋好,他才繼續開車往前行駛。車裏很安靜,隱約能聽到她輕微均勻的呼吸聲。有她在身邊,他總是能輕易的感到滿足,擁有她、擁有一個家的滿足。


    車子駛入風景區,又駛了一段路,才到了日月坪山頂,此刻天幕漆黑,從最高點俯瞰下麵的世界,芸芸眾生像奔湧的野獸,爭先恐後的朝他們撲來。


    沈存希選了一處絕佳地看日出的地點,這裏地理位置太高,所以山頂上滿是積雪,透過玻璃望出去,淩晨三點的夜空上沒有霧霾重重,反倒滿是璀璨奪目的子夜星辰。


    這裏就是日月坪上最神奇的地方,陰陽界。


    車子沒再晃動,太過舒適,賀雪生反倒醒過來了,她眨了眨眼睫,緩緩睜開眼睛。車上睡得並不舒服,她渾身都僵硬得有些難受,一轉頭,就撞進那雙深邃的鳳眸裏。


    她唇邊浮現一抹清淺的笑意,“我們到了嗎?”


    沈存希傾身解開她的安全帶,將毯子裹在她身上,他道:“我們到了,但是要等一會兒,現在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


    賀雪生迷糊的揉了揉眼睛,看著擋風玻璃外一望無際的黑暗,她搖了搖頭,“不想睡了,你開了那麽久的車,你先睡會兒吧。”


    沈存希不想睡,他搖頭,“睡不著,我陪你聊天吧。”


    透過車頂的小燈,她看見他眼底滿是血絲。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又全神貫注的開了這麽久的車,他肯定又累又困,可卻因為她不想睡,他也不睡了,她說:“你想聊什麽?”


    “你離開的那兩年都做了些什麽?”四周很靜,車廂裏傳來他低沉如小提琴般的聲音,很溫暖,沒有任何的探詢之意,就好像真是隨口聊聊,不會讓她感到反感。


    賀雪生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滿天繁星,在城市裏,幾乎很難看到這樣純淨的夜空,她說:“沈存希,你很想知道嗎?”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想知道你曾經受過的苦,依諾,我愛你,我想疼你曾之疼,痛你曾之痛。”沈存希伸手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都有些涼。


    這裏是極寒之地,哪怕車裏開著空調,也抵擋不住車外的寒冷侵襲,其實他更想做的是抱著她。


    思及此,他放開她的手,將駕駛座椅退後,留出足夠容納她的空間,然後握住她的手臂,道:“依諾,坐到我懷裏來,這樣才不冷。”


    賀雪生伸手攏緊了身上的毯子,她身上穿了一件單薄的家居服以及他的大衣,而他穿了件襯衣,外麵套了件毛衫,兩人穿成這樣就跑到這嚴酷寒冷的山頂來,似乎隻有靠在一起,才能互相取暖。


    她僅猶豫了一下,聽到他打噴嚏了,她紅唇微勾,慢慢起身過去,坐在他腿上。


    沈存希將她抱在懷裏,才終於感覺到一點溫暖。他們這麽任性的,當真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甚至她身上都穿戴整齊。


    將頭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呼吸裏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的心安寧而平靜。


    沈存希伸手拿毯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鼻端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是剛沐浴後的味道,讓他感到莫名的舒服與心動。


    “現在說吧,我聽著。”沈存希淡淡道。


    賀雪生靜靜地靠在他懷裏,車裏蜷縮著,其實很不舒服,可是莫名的就是覺得幸福。她組織了一下思緒,道:“我一直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沈存希倏地摟緊了她,知道她被人用那樣幾乎是絕決的態度帶走,不是最濃烈的愛,就是最濃烈的恨。可她被囚禁了,想到那時候求救無門的她,他的心疼得快要炸開來。


    僅僅是聽她說了一個開頭,他就受不了,心疼得快瘋了。


    為什麽那些人帶走的不是他,折磨的不是他?


    “後來呢?”沈存希聽見自己啞聲問道。


    “他們折磨我,卻帶著麵具,始終不讓我看見他們的真實麵目。”賀雪生閉上眼睛,渾身因恐懼而戰栗著,仿佛又回到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獄裏,看不到陽光,看不到希望,在那個地方腐爛,沒有人再記得她,也沒有人會去救她。


    感受到她的戰栗,沈存希將她摟得更緊,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裏,不用去想,就知道她受了多少折磨,否則她的精神世界怎麽會崩潰?


    “那個時候,我生不如死,可是我卻連尋死都不能。後來,三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你知道嗎?那對我來說,是希望,我看到了生的希望。為了孩子,我和綁匪周旋。他們雖然折磨我,卻不曾要我的性命,我知道我必須活下去。”


    沈存希眼眶發燙,嗓音沙啞得不像話,“依諾,你是一個最堅強最偉大的母親。”


    賀雪生搖頭,思維也有些混亂,說話也毫無邏輯可言,“我不是,你知道那時候我放棄過多少次嗎?我想一死了之,死了就不用受這些折磨,可是一想到肚子裏的小雨滴,它還那麽小,什麽都不知道,我不能剝奪它生的權力。一次又一次,我從死亡的邊緣掙紮回來,都是因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後來我不肯坐以待斃,我想到了逃跑。我逃跑了很多次,最後都被人發現抓了回去,然後進行新一輪的折磨……”


    “依諾……”沈存希親吻她的發頂,心疼得無以複加。


    母愛到底有多偉大,竟能教一個一心求生的人存活下來?而她又是多麽痛苦,才會一次又一次的想到了死?


    他曾經誤會過她絕情,可是聽了她這些回憶,他開始憎恨自己。她受苦的時候,他又在哪裏?他甚至不知道她還活著!


    “可是孩子一出生就患了重病,因為長期見不到陽光,又因為我當時遭受的非人折磨,導致情緒上的抑鬱,得知孩子生病,那一刻,我才真正開始恨你,恨你讓我自生自滅,恨你不來找我們。我偷偷給你打電話求救,可是你卻說不認識我,後來我沒有辦法,才打電話給連默,他帶著巨款來救我,可是那些冷血的綁匪,非但沒有放了我們,沒有給小憶治療,還把連默也囚禁起來了。”賀雪生想起這些,忍不住潸然淚下。


    那個時候真正讓她絕望的,就是沈存希那句不認識。


    沈存希搖頭,“依諾,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依諾堅稱給他打過電話,可他真的從來沒有接到她的電話,否則他就是傾家蕩產,也會將她們母女倆救出來。


    他不知道到底哪裏出了問題,那個時候他還在國內,她若是打了電話給他,他不應該沒有接到她的電話。


    賀雪生苦澀的閉上眼睛,“或許這就是命吧,小憶的病情日益嚴重,我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我求綁匪給我和小憶照張照片,綁匪可能是同情我吧,就給我照了照片,那是我們第二次見到陽光,照片照完,小憶就死在了我懷裏。”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泣不成聲,如今再想起來,她的心都疼得直顫。那麽小的孩子,那麽可愛的孩子,她卻沒有保住她的命。


    讓她來世上被病痛折磨,如果她早知道會這樣,她寧願從一開始就沒有生下她。


    “對不起,依諾,對不起!”沈存希哽咽道,是他對不起她,她不信任他,對他還有心結,都是他活該。那個時候,她到底是怎麽撐過來的?


    賀雪生靠在他懷裏,輕輕啜泣著,這段痛苦的往事一直埋藏在她心裏,如今說出來了,沉沉壓在她心上的大石仿佛消失了,可是她並沒有感到輕鬆,而是空洞,無盡的空洞。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自責,我告訴你這些,隻是想要忘記過去,然後重新開始。”


    沈存希擁進了她,他親吻著她的額頭,嗓音低啞,隱含痛苦,“好,我們把它忘了,然後重新開始。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遇到任何的危險。”


    賀雪生眼眶腫痛得厲害,她揉了揉眼睛,看向車窗外,外麵天色漸漸亮了。所謂陰陽界,一半是滿天星辰,一半是初升的朝陽,緩緩從蔚藍的雲海擠出一個頭來。


    大自然的瑰麗盡在眼前展現,以前所未有的宏偉壯觀,動人心魄。


    賀雪生看著半邊天黑幕上墜著的亮閃亮閃的星辰,再看另半邊天的日出,驚歎得忘記了悲傷與痛苦,她坐直身體,新奇地看著車窗外的一切,“沈存希,快看,好美,好震憾!”


    沈存希抱著她坐直身體,大自然的神奇在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黑夜與白天,像一副最美的畫卷,在眼前徐徐展開。


    人在這樣的自然景觀下,突然變得很渺小。


    賀雪生再不滿足局限在車裏看這樣的波瀾壯闊的景色,她推開車門下車,寒風撲麵而來,她情不自禁的顫抖了一下,緊接著,她被擁入一副火熱的懷裏。


    她轉頭望去,紅色的日光灑落在男人身上,他是那樣的堅韌不拔,她緩緩靠在他懷裏,感到格外的安心,“沈存希,我恨過你,但是現在,我不恨了。”


    沈存希無聲的摟緊了她,看著天邊徐徐升起的朝陽,陽光將他們重疊在一起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最後融為一體。


    他知道她恨他,否則一開始不會那樣折磨他。


    “老天讓我們重逢,也許是為了讓我們再續前緣,我們不應該辜負上天對我們的厚待。”賀雪生看著黑夜裏的星辰,與壯觀的日出。


    心裏想著,就連星辰與日出都能同時出現在一片天空上,那麽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事呢?


    “依諾,我愛你!”千言萬語,最後隻化作這最原始最纏綿的愛語。他帶她來這裏,是為了讓她打開心結,而現在,他已經做到了。


    賀雪生轉過身去,她隻穿了一雙室內拖鞋,車外的寒冷凍得她腳趾都變得僵硬,她伸手攬住他勁瘦結實的腰,輕輕抓住他的毛衫,然後踮起腳尖,紅唇顫抖地送過去,吻住他冰冷的薄唇。


    沈存希渾身一顫,血液在逆流,他看著麵前蒼白的小臉,她微微閉上眼睛,睫羽在輕顫,像一隻蝴蝶震翅,撲進了他的心裏,勾得他心癢難耐,他再無所顧忌,抱著她轉了個身,將她壓在車門上,加深這個吻。


    雪地裏的吻逐漸失控,沈存希的手探進了她的家居服裏,光滑的美背上,沒有任何束縛,他刹那情動,“沒穿麽?”


    她在他身邊坐了一晚上,他竟沒發現她裏麵沒穿。


    他如火般的呼吸焚燒著她的耳蝸,賀雪生心尖都在顫抖,她下意識垂下頭,輕點了點頭,沈存希的手已經繞到前麵,如蝶羽般的吻落在她的臉上脖子上。


    雪地裏,寒冷徹骨,卻凍不到這對有情人,冰與火兩重天,她在他身下顫抖得更厲害。


    美景、美人,將這一刻永遠留在了陰陽界。


    天邊黑夜勇退,陽光灑滿大地,灑落在他們身上,為這一對有情人保駕護航。


    ……


    從山上下來,賀雪生倦倦地靠在座椅上,剛才的一番激.情,讓她此刻腦子昏沉沉的,她大約感覺到,她肯定感冒了。


    沈存希也沒好到哪裏去,他呼吸有些重,鼻子濁了,他強打起精神開車下山。


    回到市區裏,已經三個小時後。沈存希直接帶她回了依苑,車子停在依苑外麵,他去抱她,發現她臉蛋呈現不正常的紅暈。


    他心裏一驚,伸手覆在她額頭,觸手滾燙,他連忙下車,用毯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抱著她疾步穿過花園,跨進別墅裏。


    客廳裏有人,他下意識道:“蘭姨,打電話叫家庭醫生過來一趟,依諾發燒了。”


    “好的,先生。”回答的是一道年輕的女聲,沈存希腳步一頓,偏頭看去,見白若手裏拿著雞毛撣子,俏生生的站在客廳中央,他抿了抿唇,什麽都沒說,抱著賀雪生上樓去了。


    蘭姨從門外進來,看見外麵的勞斯萊斯,她問道:“先生回來了?”


    “是,他說叫你打家庭醫生的電話,好像是太太生病了。”白若中規中矩道。


    蘭姨連忙放下菜籃,過去翻電話本,給家庭醫生打電話。


    白若站在她旁邊,若有所思地望著二樓方向,目光裏多了幾抹深意。


    蘭姨打完電話,叫白若把菜籃提進廚房收拾一下,然後匆匆上樓去了。


    沈存希將賀雪生放在大床上,她臉頰嫣紅,呼出來的氣體燙得嚇人。都怪他不克製,明知道那地方天寒地凍,還經不住她的誘惑,再三要她。


    他給她蓋好被子,蘭姨就進來了,看見賀雪生一張小臉燒得紅通通的,她急道:“先生,太太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的病這麽重,要不要送她去醫院?”


    沈存希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受了寒,蘭姨,你去熬點紅糖薑湯上來,先給她驅驅寒。”


    算起來依諾這已經是第二次發燒了,她的身體一向不好,稍不注意就惹了風寒。此刻他腦袋也昏沉沉的,那樣的天氣,他是個男人都受不住,她會病也一點都不奇怪。


    將她安頓後,沈存希起身去浴室,衝了個熱水澡出來,症狀沒有減輕,反而更嚴重了。不僅頭疼,連喉嚨都疼了起來。


    他掀開被子躺在她旁邊,不一會兒就昏睡過去。


    蘭姨帶家庭醫生進來時,看見兩人相擁而眠,她與家庭醫生麵麵相覷,這還要不要看病?蘭姨想起賀雪生剛才不正常的臉色,最終還是讓家庭醫生進去了。


    蘭姨站在床邊,小聲喊道:“先生?先生?家庭醫生過來了。”


    沈存希掀了掀眼皮,兩個人都燒成了一顆火球,他呼吸沉重滾燙,眼神轉向家庭醫生,他道:“麻煩你幫我們兩個都看看。”


    說完,他已經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蘭姨看著兩個重病在床的病人,簡直哭笑不得,他們這一晚去哪了,怎麽弄得一身病回來?


    家庭醫生給兩人測了體溫,都是高燒不退,然後開了液體,一邊支著一個架子,兩個一起輸液。輸完液,已經下午了,家庭醫生一直守著他們,確定他們燒退了,才離開。


    賀雪生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夢裏光怪陸離,有人在播放音樂,然後在她耳邊說著什麽,那首音樂的弦律很熟悉,她卻不記得自己在哪裏聽到過,那個人不停的說話,她聽不清,腦子裏亂糟糟的。很多東西拚命湧進腦子裏,又有很多東西從腦子裏抽離。


    她頭疼得快要炸開來,她伸手想捂住耳朵,才發現手腕被綁在了椅子上,她大聲喊道:“別說了,別說了,我頭好痛。”


    她這一聲大喊,反倒讓她聽清楚了那人在說什麽,“依諾,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沈存希,沈晏白是沈存希出軌的證據,是他背叛你的證據!”


    那聲音反反複複在耳邊念著,她頭疼欲裂,呼吸急促起來,整個人都陷入了混亂中,“走開,走開,我不要聽,走開!”


    沈存希比她先醒,他出了一身汗,此刻的症狀沒有回來時嚴重了,他聽到她的尖叫聲,他連忙坐起來,看她不停搖頭,臉上滿是冷汗,他伸手輕輕搖她,“依諾,醒醒,你在做噩夢,依諾!”


    “依諾,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沈存希,沈晏白是沈存希出軌的證據,是他背叛你的證據!”


    賀雪生終於受不了了,她騰一聲坐起來,心有餘悸的大口大口的喘氣,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全身都汗濕了。


    沈存希看著她渾身濕透,他連忙拿被子裹住她,擔心她一見風病情又加重。他坐在她旁邊,看她不停的喘著粗氣,眸色擔憂,“依諾,做了什麽噩夢,怎麽叫都叫不醒你。”


    賀雪生呆呆地轉頭望著他,想起夢裏反複出現的那句話,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沈存希被她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薄唇微勾起一抹弧度,“燒傻了,不認識我了?”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這次放縱,讓兩個人都發燒了。可這會兒想起來,那樣噬骨的纏綿,病一場也值得。


    賀雪生發直的眼珠子慢慢開始轉動,有點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張了張嘴,才發現喉嚨痛得厲害,她啞聲道:“我想喝水。”


    “我去給你倒。”


    沈存希起身下床,去圓桌旁給她倒了杯溫開水過來,用唇瓣試了試溫度,才喂到她嘴邊。賀雪生想接過去,他不讓,拉下她的手,“就這樣喝。”


    賀雪生小口小口的喝完了杯裏的水,喉嚨處火辣辣的疼痛才減輕了些,她道:“我怎麽了?”


    “發燒了。”沈存希促狹地盯著她,在陰陽界時,他隻是想吻吻她,哪裏知道被她一勾引,就一發不可收拾了。這小女人一點有毒,否則他怎麽一沾染上她,就沒了節製了。


    賀雪生哪裏看不懂他的眼神,她羞赧的躲開他的視線,聽出他聲音的異樣,“你也感冒了?”


    “嗯,和你一樣,也是發燒。”沈存希握著杯子把玩,“還想不想喝水?”


    “不想,渾身黏黏的難受,我想洗個澡。”賀雪生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都濕透了。


    沈存希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他起身去浴室裏放水,不一會兒他出來,彎腰將她抱起來,賀雪生嚇得連忙攬著他的脖子,抬起的目光觸到他滿是青色胡茬的下巴,她想起剛才夢裏的那道聲音,那麽熟悉又那麽遙遠。


    “沈存希……”


    “嗯?”沈存希垂眸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往浴室走去。


    “沈晏白真的是你撿來的嗎?”這個問題是她的心結,她不想去查證,沈存希說是,她就相信他。隻有相信,才能免去很多的煩惱。


    “是啊,怎麽了?”沈存希走進浴室,將她放在地上,微低下頭去看她的眼睛。


    賀雪生搖了搖頭,“我隻是問問,你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沈存希看著她的神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與他對視,他嚴肅且認真道:“依諾,沈晏白是蘭姨撿來的,是我領養的,相信我。”


    賀雪生點了點頭,“嗯,那你出去吧,我要洗澡了。”


    沈存希放開她,骨節分明的長指落在她胸前的衣扣上,他說:“我也出了一身的汗,我們一起洗。”


    “……”賀雪生拍開他的手,這人就是病了也不安分,她道:“你出去啦。”


    “害羞了?”


    “……”


    “在山上那麽熱情,也沒見你害羞……”沈存希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賀雪生捂住了嘴,她滿臉羞惱,“沈存希,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沈存希抿著唇笑,他拉開她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逗你了,我去給你拿衣服,你剛退燒,不要泡太久。”


    叮囑完,他轉身拉開浴室的門出去了。


    賀雪生看著浴室的移門被合上,她渾身脫力一般,跌坐在浴缸邊緣。坐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冷了,她才脫下濕透的家居服,鑽進水裏。


    ……


    賀雪生泡澡泡到一半,沈存希給她送了衣服進去,然後再次提醒了她不要泡太久,這才出去,去樓下浴室衝澡。


    他洗完澡出來,渾身清爽了些,他一邊擦頭發,一邊往二樓走去,剛穿過客廳,就被人撞了個趔趄。他穩住身體的同時,下意識伸手扶著往地上倒去的女人。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女人撲進他懷裏,胸前的綿軟貼在他結實的胸肌上,一股香味撲鼻而來。沈存希蹙了蹙眉頭,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


    白若連忙站好,低垂著頭,急得耳根子都紅了,“先生,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走路不小心,撞到你了,你沒事吧?”


    沈存希看了她一眼,她的側臉與依諾真有幾分相似,對著這樣一張臉,他無法鐵石心腸,他淡淡道:“沒事,走路小心點,這個家裏沒有豺狼虎豹,你不用這麽戰戰兢兢的。”


    “謝謝先生教誨,我記住了。”白若一副受驚小白兔的模樣,怎麽看怎麽可憐。


    沈存希沒再看她,轉身上樓去了。


    賀雪生洗完澡出來,一天沒有吃東西,她餓得肚子咕嚕嚕直叫,她正打算下樓去找吃的,臥室的門推開,沈存希從外麵走進來,“洗好了?”


    “嗯,我餓了。”賀雪生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昨晚胃口不佳,沒吃什麽東西,早上又虛耗了體力,再加上大病一場,她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沈存希看著她濕漉漉的頭發,去找來吹風,插上電源,他道:“再餓也等頭發吹幹了再下去吃東西。”


    “嗯。”賀雪生乖乖坐在床邊,讓他給她吹頭發。


    他的長指溫柔的穿過她的頭發,有著繾綣與眷戀的情深,她閉上眼睛,享受著他給予的照顧,心裏甜甜的。


    有時候放下過去,放下負擔,原來人可以這樣輕鬆。


    過了一會兒,沈存希給她吹好了頭發,他拔掉電源,攬著她的腰,道:“走吧,我們下樓去吃東西。”


    “好。”


    兩人相偕著下了樓,樓下蘭姨在廚房裏忙碌,見他們下來,連忙盛了兩碗薑湯端出去,“先生,太太,先喝完薑湯祛祛寒,飯馬上做好了。”


    “不著急,蘭姨。”賀雪生衝蘭姨笑了笑,然後端起薑湯喝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別墅裏有了變化,可具體哪裏變了,她卻說不上來。


    她想她可能是受了剛才的噩夢的影響,對什麽都疑心起來。


    她剛才還說放下負擔,怎麽又開始多疑了?她甩了甩頭,繼續喝薑湯。


    吃完飯,賀雪生想起昨晚被賀東辰帶走的雲嬗,她一直沒聯係上他們,後來沈存希來找她,她手機都沒帶,就和他去了日月坪,她一整天沒他們的消息,心裏很擔心。


    “沈存希,我想回賀宅去。”


    沈存希放下筷子,眉心微蹙,“為什麽?要拿什麽東西嗎?我叫人去給你拿。”


    “昨天我闖了禍就跑了,得回去看看。還有些疑問,也想問問哥哥。”賀雪生擔心雲嬗,哥哥能明目張膽的去盛世豪庭抓人,那就說明對雲嬗是勢在必得的。


    她擔心自己一番雞婆,反而會害了雲嬗。


    三觀與道德,在有錢人眼裏,一文錢不值。隻是她還在心裏希望,哥哥不會是這樣見異思遷的人。


    沈存希明白她是放心不下她的保鏢,他道:“上樓去穿件厚衣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讓王叔送我就是了。”賀雪生想到他也病了一天,不想讓他太過勞累。


    沈存希二話不說,站起來拉著她上樓,兩人都穿上厚外套才下樓來。出門的時候,沈存希還拿圍巾給她圍上,生怕她著涼了。


    開車送賀雪生回賀宅,目送她進了賀家大宅,他才發動車子離開。


    賀雪生走進別墅,賀峰正在客廳裏打太極拳,一個人自娛自樂,顯得有些形單影隻的。賀夫人最近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什麽,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已經到了冰點。


    “爸。”


    “哎,我閨女回來了。”賀峰比到一半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下來,看到賀雪生站在客廳入口,他朝她招了招手,“過來,讓我看看,聽說你昨晚和老四出去了?”


    賀雪生臉頰微紅,點了點頭。


    賀峰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感歎道:“年輕真好啊!”


    賀雪生在他的話裏,竟聽出了落寞的味道,她伸手主動抱了抱他,“爸爸,我陪您下會兒棋吧。”


    “好啊,好久沒和你廝殺一場了,不知道你的技藝有沒有退步。”賀峰高興極了,連忙吩咐傭人去拿他的棋盤。


    兩人在沙發上坐下,下的是最簡單的跳棋,別看這個簡單,誰都會玩,也是挺考技術的,賀雪生連跳了幾步,擋住了賀峰的路。


    賀峰看著棋盤,急得吹胡子瞪眼,“鬼靈精,每次都把我的路封住,這次看我怎麽破你的局。”


    賀雪生輕笑著,一步堵一步讓,賀峰也不甘示弱,最後以一步之差,險勝賀雪生。賀峰高興的嚷著再來一盤,賀雪生陪他下了一小時,直到看出他臉上有倦色,她才收了棋盤,扶著他回房休息。


    從臥室裏出來,正好遇到雲姨,她壓低聲音問道:“雲姨,雲嬗回來了嗎?”


    “昨晚後半夜回來的,一早上說在外麵租了房子,要搬出去住。”雲姨眼眶紅紅的,女兒十八歲去讀軍校,後來接了些任務,一直在外飄蕩。兩年前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來了,以為她們母女就會一直在一起,卻沒想到她現在要搬出去。


    她好話狠話說盡了,都改變不了她的決定,氣得一整天胸口都鬱結。


    聞言,賀雪生知道這事肯定和哥哥脫不了幹係,雲嬗搬出去住,是為了遠離哥哥,還是搬去和哥哥同居了?


    以雲嬗的性格,她是萬萬不會給哥哥做小的,否則她不會說出想要解脫的話,所以她這麽做,肯定是想要遠離哥哥。


    “我哥哥呢?他回來了嗎?”


    “大少爺在樓上,不知道和誰生氣,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雲姨歎息一聲,這一家大小都讓人不省心。


    “哦,那我上去找哥哥。”賀雪生轉身上樓,來到賀東辰的房間外麵,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抬手敲門,過了好一會兒,裏麵才傳來低沉的男聲,“進來。”


    賀雪生推開門,屋裏光線明亮,賀東辰穿著家居服站在落地窗前,指間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他周身籠罩在煙霧裏,有些模糊。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他麵前,離得近了,才發現他脖子上有幾道抓痕,她咬了咬唇,道:“哥哥,是我讓雲嬗去相親的。”


    賀東辰回眸看著她,眼神看不出喜怒,連語調都沒有起伏,“以後不要再這樣做了。”


    賀雪生聽出他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她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這樣繼續下去,“哥哥,你和雲嬗……”


    “雪生,這是我和她的私事,你不要幹涉,我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賀東辰打斷她的話,不想聽到她說些惹他不高興的話。


    賀雪生怔怔地望著他,雖然他並未動怒,但是這話已然表明了立場,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不會改變初衷。


    她心底一片荒涼,這是她最敬重的哥哥啊,在他身上,有著她對未來所有美好的幻想,可是現在哥哥出軌了,還出得這麽理所當然。


    “我知道了。”賀雪生垂下目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難受,可是就是難過,很難過,她轉身往門外走,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去,看著那道格外清冷的身影,離得這麽近,她卻覺得遠得再也不能觸及,“哥哥,雲嬗搬出去是你的意思嗎?”


    “不是!”賀東辰回答得很快,語氣裏明顯有著惱意,神情更是冷冽如冰,她以為她逃出了賀宅,他就拿她沒辦法了是嗎?


    她妄想!


    在這世上,隻有他賀東辰不想要的,沒有他得不到的!


    賀雪生在原地站了幾分鍾,最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出去了。回到臥室,她找到手機,手機沒電已經自動關機了,她找到充電器,將手機充上電。


    手機在待機,她坐在床邊發呆,想著剛才哥哥說的那番話,她的心像刀割一般,心底的信念,已經塌陷了一角,她多麽希望哥哥不是她看到這樣,他還是那個顧家的好男人。


    充了幾分鍾電,手機能開機了,一串和弦鈴聲響起,手機上有好多通未接來電,有公事上的,還有美昕與雲嬗打來的。


    她怔怔地翻著未接來電顯示,一時心亂如麻,沒有立即回電話。她倒在床上,眼睛剛閉上,耳邊再度響起那道聲音。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沈存希,沈晏白是沈存希出軌的證據,是他背叛你的證據!”


    她心底生寒,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從床上坐起來,她甩了甩頭,那道聲音一直存在她的耳邊,讓她不知所措起來。


    她不能繼續這樣一個人,她要找點事做,擺脫這道聲音。她走出臥室,來到小廳裏,拿起遙控板打開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婚姻與法。


    很現實的一個題材,丈夫出軌了,妻子身邊的人都瞞著她,直到她撞見大腹便便的小三,才知道自己成了一樁笑話,一個被拋棄的棄婦。


    她看到如此負能量的東西,心裏更亂了,她連忙換台,是娛樂八卦新聞,女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聲音從電視裏傳出來,某知名真人秀的人氣演員,前不久與某個影星開房,被記者抓拍到,其妻正大腹便便為他孕育孩子。事情鬧大,他的妻子登上了某電視台的人物專訪,這個時候還在維護老公的名聲。


    可是那位演員卻在微博上罵妻子,說她兩麵三刀,恬不知恥,一時激起廣大網友的憤怒,群起而攻之。


    賀雪生不敢再看電視了,她直接關掉,不能再看這些影響心情的新聞。現在這個社會,連出軌都出得這麽理所當然麽?那三觀呢,道德呢?


    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


    賀雪生雙手捧著腦袋,她的信念在一點點的坍塌,這就是現實麽?無論你做得多好,都比不上外麵的花花世界給人帶來的誘惑強烈。


    她走進臥室,手機充了些電,她撥掉插頭,撥通一個電話號碼,不一會兒,那端接通,傳來一道柔美的聲音,“宋姐姐,你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你還好嗎?”


    “嗯,我很好。”賀雪生聽到厲家珍的聲音,忽然想起厲家珍離婚,也是因為宋清波婚內出軌,還有了那麽大的孩子,她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灰暗了。


    厲家珍聽出她聲音消沉,她道:“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嗎?”


    “沒有,我沒事,我很好。”賀雪生連忙搖頭,“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小煜乖嗎?”


    “嗯,他特別乖,這會兒還沒睡,在床上滾來滾去的,遇樹哥哥在陪他玩。”厲家珍的聲音裏透著滿滿的幸福,之前的消極與憂鬱全都不複見。


    “哦,那我不打擾你們了。”家珍現在很幸福,是她唯一值得高興的事,因為她身邊親密的朋友,幾乎全都在鬧婚變。


    她想,她需要這些正能量,來讓她走出陰影,走出夢裏那道詛咒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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