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希的話並未傳達到宋依諾耳中,宋依諾在拘留所裏,度過了她的新婚之夜。


    她靠在冰冷的牆上一動不動,眼睛盯著天花板上那盞幽暗的小燈,隻覺得渾身冰冷。連清雨是怎麽滾下樓去的,她已經記不清了,耳邊徘徊不去的是她惡毒的詛咒。


    她閉了閉眼睛,止不住眼裏綿長細密的嘲諷,她可真是拚命啊,就為了拆散他們,竟不惜拿自己的命去賭,賭贏了又能怎樣?他們是親兄妹,沈存希身邊沒有她,會有別的女人,他們之間一輩子都不可能。


    她甚至惡毒的想,連清雨那一摔,最後摔成了傻子或者植物人,一輩子都不要醒來惡心人!


    思及此,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越笑越大聲,竟再也收不住。獄警聽見她淒厲的笑聲,背後的汗毛都倒豎起來,她走過來,低斥道:“笑什麽笑?給我閉嘴!”


    宋依諾沒有閉嘴,她笑著笑著就哭了。因為她知道,她所在意的不是連清雨作死的設計她,而是她料準了,沈存希不會站在她這邊。


    這是多麽可笑的事實啊?他們的愛情,原來根本經不起任何的風吹雨打。


    獄警見她又哭又笑,臉上的妝糊成一團,看起來慘不忍睹,她心中竟升起憐憫,她歎息道:“你說你怎麽就那麽想不開,自己婚禮上殺人,你再恨那個女的,也不值得你賭上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宋依諾抬頭睨向獄警,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我的幸福到底在哪裏?”


    獄警被她問得愣住了,她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宋依諾垂下頭,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淒慘,才會連獄警都憐憫她,她想,也許她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如此悲慘的一刻了。


    沈存希之所以能傷到她,是因為她還有心,而從現在起,她的心已經被他的冷漠剜去了,再也不會受傷。


    門外傳來淩亂的腳步聲,隱約間還有手銬相碰的聲音,在這陰暗的地方,顯得格外驚心。獄警低斥的聲音傳來,然後有兩名獄警押著一名人犯從她的牢房前走過。


    她不經意的看了一眼,那人也正看向她,那人吹了聲口哨,語調輕鬆的調侃道:“喲,連新娘子都來坐牢了,莫不是傳說中的黑寡婦?”


    “廢話少說,進去!”隔壁的牢房打開,那人被獄警推進去,鐵門哐當一聲關上,獄警上了鎖,轉身走開。


    宋依諾收回目光,神色蒼涼,黑寡婦?她與黑寡婦又相差多少?


    ……


    薄慕年動用了一切可動用的力量,但是因為人證物證確鑿,再加上沈老爺子幹預,警局上層很為難,無法批準保釋。


    薄慕年得到回應,他氣得用力將書桌上的文件揮落在地,雙手粗魯地拉扯著領帶,不能將宋依諾保釋出來,韓美昕會恨他一輩子。


    恨?這個字他承受不起。


    他拿起座機,迅速撥通一個電話,開口便是:“我不管你用什麽方法,明天早上,我要你把宋依諾保釋出來……對,以我的名義,若是她逃了,我去替她坐牢!”


    說完,他砰一聲掛斷電話,火氣十足。


    韓美昕是被書房裏的動靜給驚醒的,沈存希將車開走後,她心中鬱火沉積,直接哭暈過去,然後被薄慕年帶回了別墅,此刻她連鞋都沒穿,赤著腳站在書房外麵,聽到薄慕年說的那句“若是她逃了,我去替她坐牢”,她心裏分不清是什麽滋味。


    她伸手按在門上,稍微用力就推開了門,她站在門邊,看著書房裏如困獸般狂躁的薄慕年,她眼中閃爍著淚光,聲音哀慟,“他們不讓保釋是嗎?”


    薄慕年抬起頭來,看見她身姿單薄,赤著腳站在門外,他心口酸疼,快步走到她麵前,將她打橫抱起,轉身走到沙發旁,將她放在沙發上,然後在她身邊坐下,拾起她的腳放在膝蓋上,大掌輕輕摩挲她冰冷的腳丫。


    她的腳小巧白皙,十分漂亮,還不足他巴掌大,他心中憐惜,低低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她保釋出來,你別著急。”


    “我怕,薄慕年,我怕來不及。”韓美昕眼眶酸澀,視線一度被淚霧模糊。拘留所是什麽地方?就算好端端的出來,在心裏也會有一輩子的陰影。


    “美昕,除了我,小四也會全力營救,不要怕,不會有事的。”薄慕年盯著她的小腳丫,心裏卻沒有底。沈老爺子拚了命要置宋依諾於死地,就算他們動用薄家與郭家的力量,也隻能暫時將宋依諾保釋出來。


    那麽多目擊證人,還有關鍵的人證物證,這對宋依諾來說,就是一個死局,除非他們找到新的證據,否則免不了她的牢獄之災!


    “不要和我提他!”韓美昕氣憤道,她以為依諾的幸福隻有沈存希能給,結果到頭來,沈存希卻給了依諾絕望。


    “美昕,不要對小四太苛刻了,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虧欠多年的妹妹,他夾在中間最為難。”薄慕年低聲道。


    “他是你朋友你當然替他說話。”韓美昕抽回腳,不讓他碰,她賭氣道:“我不要你救依諾,我自己會想辦法救,說到底,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沒事的時候把愛掛在嘴邊,遇到事就這也為難那也為難,那他怎麽不娶他妹妹得了,還娶依諾幹什麽。”


    “韓美昕,你不要無理取鬧!”薄慕年頭疼。


    “我就無理取鬧了怎麽滴?你要護著你朋友你就去護著好了,依諾我會救,不勞你薄大少操心!”韓美昕說完起身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走去。


    剛走了一步,就被薄慕年拽住手腕扯了回去,他深吸了口氣,斂了怒氣,低聲下氣道:“我沒說不救,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韓美昕低頭不吭聲,薄慕年剛要說話,手背上一陣濕熱,他低頭看去,就看到手背上越來越多的眼淚,他心中大疼,他偏頭去看她,她躲開不讓他看,他歎息一聲,“宋依諾這個局是死局,人證物證都齊全,隻等提審備案,由公訴方交由法院,直接就能定她的罪。今天在場的人很多,目擊宋依諾推連清雨下樓的不知道有幾個,媒體已經報道出來,這樁案子太引人注目,一時半會她脫不了身,除非我們找到新的證據。否則就算將她保釋出來,她也免不了受牢獄之災,你明白嗎?”


    韓美昕怎麽可能不明白?正是因為她明白,她才格外揪心。她相信依諾沒有推連清雨下樓,但是不代表法官也會信,現在的證據對她十分不利,一旦連清雨死了,就是死無對證,她坐牢就坐定了。


    “我該怎麽辦?我怎麽做才能救她?”韓美昕急得直掉眼淚。


    薄慕年將她的身體扳過來,他雙手溫柔的托起她的臉,溫軟的指腹拭去她臉上的淚,他說:“美昕,不要慌,以辯護律師的身份去見她,讓她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你,不要漏掉任何細節,我會想辦法提交新的證據,證明她是無辜的。”


    韓美昕連忙站起來,她抹掉眼淚,“好,我馬上去見她。”


    說完,她轉身向書房外走去,薄慕年的手僵在空中,他看著那道迅速離去的身影,心裏輕輕一歎,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也許還不及宋依諾一根手指頭吧。


    ……


    醫院裏,急救室外麵,沈老爺子坐在椅子上,擔憂地盯著急救室門上方亮起的紅燈,小六在手術室裏生死未卜,她若有個三長兩短,他要讓宋依諾給她陪葬!


    沈遇樹倚在牆壁上,院方已經連下三封病危通知書,最後都搶救過來,據後後腦勺的傷勢嚴重,再加上肋骨斷了兩根,有一根直插進肺葉裏,需要割除一半的肺葉。


    再加上失血過多,已經從血庫裏調來200的血漿,情況十分危急。


    老爺子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催沈存希來醫院,最後一通更是雷霆大怒,“沈存希,現在躺在手術室裏的是你的親妹妹,她若是死了,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對得起我嗎?”


    或許是這句話震懾住了沈存希,半個小時後,沈存希到了醫院。他依然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脖子上的領結早已經不見了,向來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淩亂的耷拉著,他眉目間多了一抹深刻的悲慟。


    沈老爺子斜睨了他一眼,從鼻孔裏冷哼了一聲,“為了個女人,你是不是連家人都不要了?”


    醫院裏雖然有暖氣,不比外麵寒冷,但是到底是寒冬臘月,沈存希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容易著涼。沈遇樹脫下大衣,披在沈存希肩上,他道:“大哥,保重身體要緊。”


    沈存希哪裏還感覺得到外界的寒冷,他的心已經寒涼徹骨,宋依諾的不見,讓他絕望讓他心寒。如果她在他麵前,他很想問她,在她心裏,他到底算什麽?


    沈存希站在那裏,身體如緊繃的弓弦,他轉頭看著沈遇樹,沉聲道:“遇樹,你在這裏守著,我回家一趟。”


    沈老爺子騰一聲站起來,怒瞪著他,“你要去哪裏?小六沒出手術室前,你哪裏也別想去。”


    沈存希看了沈老爺子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朝醫院大門走去。沈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他手裏的拐杖戳得地麵砰砰響,他瞪著沈存希的背影,“沈存希,你是不是要把我氣死才甘心?”


    沈存希腳步一頓,複又邁開來,迅速消失在前麵的走廊盡頭,沈老爺子全身脫力般跌坐在椅子裏,氣喘籲籲道:“逆子,逆子!”


    沈遇樹收回目光,此刻最艱難的便是大哥吧,愧對多年的小六躺在急救室裏生死未卜,剛新婚過門的妻子因為故意傷人罪被捕入獄,他要如何去平衡,才能既對得起小六,又不讓新婚妻子受盡委屈?


    沈存希離開醫院,驅車回沈宅。宋依諾不見他,他無法從她嘴裏知道今天下午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必須回到事情發生的現場,找到新的證據,證明依諾是無辜的。


    半個小時後,沈存希回到沈宅,客廳是凶案現場,已經被警察封鎖取證。沈存希站在門前,想起早上時的熱鬧非凡,此刻的冷清與蕭瑟讓他心中大痛。


    挽在他臂彎裏的嬌美新娘成為犯罪嫌疑人,而被害的卻是他的親妹妹。


    他怎麽也想不通其中的關聯,依諾的動機是什麽?她沒有理由推連清雨下樓。那麽連清雨呢?依諾說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她陷害依諾的動機是什麽?


    假設依諾說的是事實,為什麽監控錄像裏是依諾推連清雨下樓?難道像上次一樣,監控錄像被人改了?


    思及此,沈存希連忙轉身向別墅的監控中心走去,他們一直將目光聚焦在監控錄像上,卻忽略了有人篡改了監控錄像,如果是這樣,那麽監控中心必定會留下證據。


    沈存希快步走進二層小樓,一樓的監控室裏,安保人員正在值班,看見沈存希走進來,兩人連忙站起來,“四少。”


    沈存希點了點頭,他走到監控屏幕前,問道:“哪個監控是監控客廳方向以及二樓緩步台的?”


    “1號、4號、7號。”其中一名安保人員連忙答道,今天下午警察當場抓走了四少奶奶,大家以為四少也相信是四少奶奶是殺人犯,沒想到他會親自來查。


    “調出這三個監控。”沈存希道。


    “是,四少。”那名安保人員拿鼠標在屏幕上點了幾下,調出其中一個監控錄像,沈存希接過鼠標,彎腰滑動鼠標,將監控錄像的時間拖到下午宋依諾回房前,然後點擊播放。


    他一邊看一邊詢問:“下午當值的是你們兩個?”


    “是的,今天當值的是我們倆。”那名安保人員拉了張椅子過來,請沈存希坐,沈存希沒坐,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監控畫麵,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1號監控攝像頭正對一樓樓梯到二樓緩步台,清晰的拍攝出當時的情景,宋依諾上樓,過了幾分鍾下樓來,然後在二樓緩步台站定,與連清雨說話。


    連清雨背對攝像頭,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看得出來宋依諾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然後失控將連清雨推下樓去。她們站在緩步台上至少說了半個小時以上,這半小時裏,她們說了些什麽,為什麽依諾的情緒會失控?


    沈存希心裏疑竇叢生,他又吩咐安保人員調出4號監控畫麵,同樣拖拽到宋依諾回房的時段開始播放。4號攝像頭在客廳西側,主要是監控客廳的,但是可以同時將二樓緩步台拍攝到。


    畫麵裏,可以看到是連清雨拉住宋依諾,還能看到連清雨的側臉,但是攝像頭離得太遠,甚至看不清兩人的神情,半個小時的畫麵,與1號監控攝像頭所拍攝的畫麵差不多,沒有任何新的發現。


    外麵天色已經黑下來,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風,呼呼的刮著,徒添了幾分悲涼之意。


    沈存希沒離開,兩位安保人員也不敢去吃飯,隻得等著沈存希看完監控錄像,再去泡碗方便麵吃。沈存希調出7號監控畫麵,依然沒有發現。


    他心裏越來越焦慮,三組監控拍攝下來的畫麵,都是依諾將小六推下樓,竟一絲破綻都沒有。他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判斷錯誤了,真的是依諾失手將小六推下樓的?


    這個念頭剛從心頭冒起來,就被他否決了,依諾太善良,她不可能做這種事情,他也絕不相信她會這樣做。


    沈存希憑著心裏對宋依諾的認知,他重新查看了一遍監控視頻,因長時間緊盯著屏幕,他眼眶酸澀脹痛,太陽穴隱隱抽痛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看完第三遍,還是沒有發現任何端倪,遠處傳來沉沉的鍾聲,鍾聲敲了十二下,已經12點了。


    他轉身看見身後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安保人員,時間不早了,他再看下去也不會發現任何的破綻,他站起來,退開椅子的聲音驚醒了兩名安保人員,兩人連忙站起來,“四少,還要繼續找嗎?”


    兩人心裏其實一直在犯嘀咕,人證物證俱在,不知道四少還要找什麽?找可以讓四少奶奶脫罪的證據麽?四少對四少奶奶可是真愛,就是可憐了六小姐,現在還生死未卜呢。


    “把這三段監控錄像拷貝下來給我,我帶回去看。”沈存希沉聲吩咐道。


    安保人員連忙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新的u盤,將錄像拷貝下來,然後將u盤遞給沈存希,沈存希接過u盤放進大衣口袋裏,轉身離去。


    安保人員見他走遠,才長長的籲了口氣,“四少真是癡情,想必今晚他是睡不著了。”


    “換作是你,你能睡著?四少真可憐,洞房花燭夜,新娘卻鋃鐺下獄了,殺的還是他的親妹妹,我要是他,此刻不知道有多難受。”另一名安保人員憐憫道。


    “你怎麽就確定人是四少奶奶推下去的?你別忘了,下午我們都不在監控室裏,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就憑監控錄像,那也作不得準。”


    安保人員乙聞言,心驚肉跳的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你別胡說八道,監控錄像還做得了假,上麵拍得清清楚楚,是四少奶奶把六小姐推下去的。”


    “我不和你爭,事情到底是怎樣的,法官會主持公道。”安保人員甲說完,捂著肚子,叫道:“餓死了,你要不要吃方便麵,我順便幫你泡一碗。”


    “謝了。”


    ……


    賀峰與賀東辰在婚禮結束後就離開了,當他們晚上從新聞直播裏看到宋依諾被警察帶走時,賀峰當即就激動地站了起來,轉身往門外走去。


    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孩能輕易的牽動他的心,隻知道此刻他最想見到的就是她,隻要她安然無恙,他便心安。


    賀夫人看見電視裏宋依諾因涉嫌故意傷人罪被逮捕,她心裏隻覺得痛快,這個女人害得允兒那麽慘,現在終於遭到報應了。


    結果坐在她身邊的賀峰二話不說就往門外走去,她跟著追出去,追到門外,看見賀峰正拉開車門準備坐進去,她飛快跑過去,攔在他麵前,她厲聲質問道:“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我去法院,還有些公文沒有看完。”賀峰麵不改色道。


    賀夫人冷冷地看著他,“你是去法院還是去警局,你心裏清楚。”


    “你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麽嗎?”賀峰擰緊眉毛,不悅地盯著賀夫人,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不知道最近怎麽了,整個人都變得不可理喻。


    “宋依諾被抓,你比誰都著急,她是你什麽人?你要急著去看她?”賀夫人怨懟道,和他同床共枕20多年,她豈會不了解他。


    賀峰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宋依諾是他什麽人,他這麽關心她?她和沈存希的婚禮,他不顧沈賀兩家關係緊張,與東辰出席,現在知道她被抓,他更是心急如焚,這是為什麽?


    賀東辰走出來,看見他們爭吵,他道:“爸,您和媽回去吧,我去警局看看。”


    賀夫人一聽他說要去警局,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冷哼道:“那個狐媚子到底給你們下了什麽迷.藥,讓你們父子倆一個比一個緊張她?”


    賀東辰淡淡地掃了賀夫人一眼,什麽都沒說,轉身走到自己的座駕旁,拉開車門坐進去,然後發動車子駛離。


    賀東辰的車剛駛離賀宅,賀峰用力甩上門,一言不發地走進別墅。賀夫人氣苦,她跟著追進去,嚷道:“為了一個殺人犯,你向我發什麽脾氣?”


    賀峰什麽都沒說,徑直上樓,賀夫人氣得直抹淚。賀允兒坐在客廳裏,看著母親抹淚,她輕歎一聲,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媽媽,您這是何苦呢?為了陳年舊事和爸鬧,宋依諾長得再像那個女的,也不是她,您這麽鬧,隻會讓爸爸對她更上心。”


    “就是因為你爸爸對她上心,我才怕,怕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姐姐,你知不知道?”賀夫人氣急道,說完又自知失言,連忙捂住嘴,臉色蒼白。


    這件事隻有她知道,淑惠當年離開賀家時,已經懷有身孕,她親眼看見她聞了魚腥趴在回廊上幹嘔。


    賀允兒聞言臉色亦是一白,她朝四下裏看了一眼,見沒有人聽見她們的對話,她才壓低聲音道:“媽媽,這話您在我麵前說說就罷了,千萬不要拿去爸爸麵前說。”


    “你以為我傻啊。”賀夫人不悅道。


    賀允兒:“……”


    賀東辰來到警局,打著賀峰的名義,居然一路暢行無阻的進了牢房。關押宋依諾的地方很簡陋,被褥鋪在地上,濕氣浸上來,那被褥看起來都泛著寒氣。


    獄警拿鑰匙打開鎖,朝裏麵喊道:“宋依諾,有人來看你。”


    宋依諾僵滯的眼珠轉動,看向牢門,男人逆光而站,手裏提著一個食盒,她看不清長相,她怔怔地看著他,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看她?


    男人長腿一邁,幾步走到她麵前,他將食盒放在地上,鷹隼般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她臉上花花綠綠的,看起來十分可笑,他竟笑不出來,他在她麵前蹲下來,歎息道:“早上看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怎麽幾個小時不見,你就落得如此狼狽了?”


    宋依諾眨了眨眼睛,將忽然冒起來的熱氣逼退回去,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啞聲道:“你怎麽來了?這裏是肮髒之地,你不該來。”


    她萬萬沒想到,她身陷囹圄時,賀東辰會來看她,他們之間的情誼,還不到這種程度。


    男人伸出手,輕輕捏著她的下巴,不帶任何褻瀆之意,他深深地望進她眼裏,“我不該來,還有誰該來?依諾,告訴我,我該怎麽幫你?”


    宋依諾搖了搖頭,“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


    “不要心灰意冷,就算鐵證如山,隻要我想,我就一定能為你翻案,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讓我幫你,好嗎?”賀東辰盯著她,指尖傳來的溫度溫涼入骨,他解開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他的大衣上還殘留著他身上的體溫,此刻她才方覺得冷,她沒有將大衣還給他,而是攏緊了大衣,汲取那一點點溫暖,“人不是我推下去的,是她自己滾下去。”


    “你說,我就信你!”賀東辰對她的信任來得莫名其妙,他自己都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想,如果今天來牢房看望她的是爸,爸也會毫不遲疑的選擇相信她吧。


    宋依諾眼眶濕熱,她狼狽地垂下眼瞼,她想要得到的不過是這樣簡單的幾個字,哪怕為這幾個字粉身碎骨,她也死而無憾,偏偏說出這幾個字的人,不是她最想要的那個人。


    賀東辰在她身邊坐下,他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張濕紙巾拆開,然後小心翼翼地幫她擦臉上髒汙。宋依諾沒有動,她的臉很涼,幾乎沒什麽溫度,擦掉那一層花花綠綠,幽暗的燈光下,她的臉色更是比紙還白。


    賀東辰又拿了一張濕紙巾擦了擦她的臉,然後又幫她擦了擦手,他打開食盒,將食盒遞到她麵前,低聲道:“吃點東西吧。”


    宋依諾垂眸盯著食盒,食盒裏的飯菜還冒著熱氣,香氣四溢。她從早上起,就沒吃什麽東西,一直餓到現在,腹中早已空空。但是她沒有胃口,吃不下去。


    賀東辰拿起精致的筷子遞給她,看她憔悴的模樣,他柔聲道:“就算吃不下也吃點吧,不要虐待自己。”


    宋依諾聽話的接過筷子,慢慢吃起來。賀東辰望著她斯文的吃相,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卻在他麵前一滴眼淚都沒有掉過,她堅強得令人發指。


    同時,他心裏清楚,她之所以不在他麵前哭,是把悲傷逆流在心裏。她越壓抑痛苦,他就越擔心,擔心當她承受不住時,這些痛苦會反噬她的心智,到那時,隻怕才是真正的悲劇。


    宋依諾吃了幾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她擱下筷子,心事重重地看著緊閉的牢門。


    “依諾,再吃點。”賀東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嫩牛肉送到她嘴邊,她搖了搖頭,“我吃不下了,賀先生,謝謝你來看我。”


    賀東辰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她在下逐客令。他放下筷子,輕聲道:“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壓抑在心裏。”


    “我沒事。”宋依諾垂下眸,有人願意來看她,她已經知足了,至少她沒有眾叛親離,“你走吧,這種地方你不該久待。”


    賀東辰將食盒蓋上,他放在地鋪邊上,叮嚀道:“食盒有保溫的作用,能保溫到明天早上,你要是餓了,就填填肚子,明天我再來看你。”


    宋依諾喉間哽咽,她拿下大衣遞給他,賀東辰接過去,重新罩在她肩上,他說:“一會兒我會讓獄警給你換新的棉被,你什麽都不要想,等我接你出去。”


    宋依諾仰頭怔怔地盯著他,“你為什麽要幫我?”


    賀東辰定定地回望著她,良久,他道:“或許是因為你長得太像她了。”


    賀東辰起身離開了,沉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鐵門重新關上,她拉緊身上的大衣,卻再也感覺不到溫暖。又過了半個小時,鐵門打開,獄警站在門邊,揚聲道:“宋依諾,出來。”


    宋依諾將大衣拿下來疊好,然後抱著走出去,她跟在獄警身後,穿過長長的走廊,外麵天色黑壓壓的,風雪鋪天蓋地,寒意無孔不入,她冷得拉緊了身上的大衣。


    走了幾分鍾,才來到審訊室,獄警推開門,她看見裏麵坐著一個女人,看見她來了,韓美昕連忙站起來,快步走到她身邊,握著她冰冷的手,“依諾,你怎麽樣了?你還好吧?”


    她一迭聲的問完,宋依諾還沒有哭,她已經哽咽出聲,“對不起,我們暫時無法保釋你出去,你別怕,薄慕年已經在想辦法,你很快就能離開這個破地方。”


    宋依諾握緊她的手,聽她說薄慕年在想辦法,她的心又冷了冷,原本就不該有所期待的,為什麽總是學不乖?她搖了搖頭,“沒關係,牢裏沒什麽不好,有吃有住,還有單間。”


    韓美昕瞧她說得這麽輕鬆,就像是去度假一樣,她氣得笑了,“我都擔心死你了,你還有心情說笑,過來坐吧。”


    她的手冰涼,臉色也異常慘白,並不像她說得那樣輕鬆,她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她說:“剛才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連清雨的手術已經結束,後腦顱骨斷裂,縫了30多針,胸口肋骨斷了兩根,其中一根插入肺葉,做手術摘除了一半肺葉,還有左手和右腿骨折,直到送進重症監護室,都還昏迷不醒,醫生說她失血過多,造成腦損傷,能不能醒來還是未知數,就算醒過來,也有可能一輩子癱在床上,她也算是自作孽了。”


    宋依諾並不關心連清雨的情況,她從樓梯上滾下去那一刻,她就應該已經料到這種結局,她低聲道:“我沒有推她下樓,我問心無愧。”


    “依諾,我相信你,我現在是你的辯護律師,從現在的人證物證來看,對你十分不利,再加上連清雨昏迷不醒,法官會習慣性的偏向弱者,而且公訴方肯定會攥著監控錄像不放,所以我們的勝算微乎其微。”韓美昕神色凝重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你們在二樓緩步台上說了將近半個小時的話,你們聊了些什麽?你告訴我,我看看能不能從你們的對話裏找出突破口。”


    宋依諾雙手擱在膝蓋上,緊緊攥成拳頭,連清雨當時拉著她東拉西扯,全是些無邊際的話,她幾次要走,都被她攔下,最後她惱了,剛要走,就聽到連清雨陰森森道:“四嫂,你和四哥今天大婚,我還沒來得及送你禮物。”


    當時她已經很不耐煩了,她說:“我不需要你送我禮物,你讓開就可以了。”


    “那怎麽行?這份禮物是我精心準備的,不送給你,我心難安啊。”連清雨道。


    宋依諾戒備地盯著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幹什麽,她慍怒道:“連清雨,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在這裏閑扯,你要送我禮物,等送走賓客再說。”


    “那怎麽行?這份禮物一定要這個時候送給你。對了,這個禮物與四哥有關哦。”連清雨依然笑著,隻是那笑容讓她毛骨悚然。


    “你到底想幹什麽?”宋依諾徹底被她惹惱了,她拉著她在這裏說了半天,一句重點都沒有。


    “四嫂,我們打個賭吧,賭四哥信你還是信我,賭我們在他心裏誰最重要,你敢不敢賭?”連清雨說話時,已經抓住她的手臂。


    宋依諾當時沒有多想,隻是覺得連清雨今天在發神經,她說:“我為什麽要和你賭,我是他的妻子,你是他的妹妹,這兩者之間沒有衝突,你放手,我要下樓。”


    “怎麽會沒有衝突?你很快就會知道,四哥會為了我拋棄你。”連清雨說完,忽然拽著她的手腕,將她往樓梯旁拽去,她以為她要將她推下樓梯,用力甩開她的手時,結果連清雨滾下樓去。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連清雨所說的打賭,是用她的命來打賭。


    “這是個死局,目擊證人看見是我推她下樓,就連監控錄像裏也是我將她推下樓的,美昕,沒有人肯相信我,你破不了這個局。”宋依諾哀莫大於心死,她根本不敢想象,連清雨為了拆散她和沈存希,不惜將命搭上。


    韓美昕關掉錄音筆,聽完宋依諾的敘述,她道:“你和連清雨說話那段時間,有沒有人看見你們?”


    “沒有,婚禮在禮堂那邊舉行,所有的傭人都調去禮堂幫忙,宅子裏沒有人。”宋依諾搖了搖頭,之前在別墅裏,她沒有詳細說明當時的情況,是因為她知道,就算她說了也沒人會信她,隻會認為她在為自己脫罪。


    “她果然是精心準備了,這個女人真是夠狠的,對自己也下得去毒手。依諾,你別擔心,我一定會為你洗清冤屈,還你清白。”韓美昕雖然說得信心十足,她心裏卻一點底氣都沒有。


    人證物證俱在,再加上連清雨重傷且昏迷不醒,依諾這番話放在法庭上,會被公訴方攻擊成為求自保胡編亂造,抹黑連清雨,好為自己脫身,難以讓人信服。這樣的話,就連法官也會偏向公訴方。


    除非她找到新的人證物證,能夠證明依諾的清白。然而新的人證物證,要從哪裏下手去找?


    審訊室的門被人敲響,韓美昕抬起頭來盯著緊閉的門扉,她揚聲道:“進來!”


    門被人推開,一位美女警官端著托盤走進來,托盤裏放著兩杯溫開水,她將水杯放在她們麵前,微笑道:“韓律師,宋小姐,口渴了吧,喝杯水再談吧。”


    韓美昕確實渴了,說了這麽久的話,再加上她心中焦慮,嗓子眼上幹得快冒煙了,她道了聲謝,然後端起杯子喝起來。


    宋依諾也端起水杯喝下去,美女警官見宋依諾將杯裏的水喝完,她眸裏掠過一抹異色,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接過空的水杯放進托盤,“我再去給你們倒杯水過來,看你們挺渴的。”


    韓美昕點了點頭,等美女警官出去了,她才繼續道:“依諾,連清雨要害你,就一定會有動機,她的動機是什麽?找到她的動機,我們就能從這方麵下手。”


    宋依諾凝眉沉思,“有些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按理說不會是這樣子的。”


    “你和我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其實我一直懷疑連清雨不是沈存希的親妹妹,因為我不止一次看見她看沈存希的眼神,不是妹妹看哥哥的孺慕之情,而是女人看男人的男女之情。這次她拿命陷害我,也要讓我和沈存希決裂,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宋依諾道。


    韓美昕眼前一亮,她興奮道:“隻要能證實連清雨不是沈存希的親妹妹,她就有足夠的動機陷害你。”


    “那萬一我猜錯了呢,他們是親兄妹怎麽辦?”她親眼看見連清雨拔下頭發給沈存希,他們拿到樣本,第二天就直飛美國,沒有人有機會調換樣本。而且連默之前調換樣本陷害她,就說明他知道真正的小六是誰。甚至昨天院長都說過,小六姓連就沒錯。


    “先朝這個方向調查,反正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糕。”韓美昕找到突破口,一秒鍾都等不及,她站起來道:“依諾,我先去查,你暫時委屈一夜,明天薄慕年就會想辦法把你保釋出來。”


    宋依諾也跟著站起來,她感激道:“美昕,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麽,我們是好姐妹啊。”韓美昕看著她,忽然心念一動,她伸手抱住她,柔聲道:“依諾,別怕,我們會救你出去。”


    “嗯。”宋依諾點了點頭,韓美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如果她知道這一麵將是訣別,她絕不會就這樣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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