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大胡子傳來消息,近日以來賀老三頻繁出入醉仙居,大早剛開門迎客即來點卯,夜深打烊還遲遲不肯離去,而且高價購得醉仙居綠玉鬥一隻,春蘭一苗,除去已成交的物品,賀老三還對一架香雪竹簾,一對綠陶罐表達出了強烈的購買意向,醉仙居林掌櫃不勝其煩,大為光火。


    賀老三病急亂投醫了,我大樂,想到醉仙居的美食,肚中饞蟲作祟,欣然出府二赴醉仙居,賀老三,別著急,正主來也。


    醉仙居門前依舊是車水馬龍,人流熙熙,隻是門前多了一塊偌大的告示,我走近一瞧,當即笑出聲來,隻見灑金大紅紙上赫然幾個漆黑的大字:傾情酬賓,誠邀八方食客,全鴨宴席,今夏敬請期待,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全鴨宴……嗬嗬,全聚德的前身,難不成醉仙居要改變經營策略,走主題餐廳路線?我莞爾,舉步入內,隨便撿了張桌子坐下。


    “這位客官用點什麽?小店最新推出全鴨宴,您不試試?”店小二連忙上前招呼,待看清我的麵目時微微一愣,眉頭微不可察地上挑。


    我瞟他一眼,暗暗叫苦,怎麽這麽巧,又是上回那個伶俐夥計,幹咳一聲,板著臉孔問道:“全鴨宴?聽著新鮮,包括哪些菜品?”


    小二何等精明的人物,馬上斂去異樣神色,換上一副討喜笑臉,高聲唱了個喏,一口氣報道:“雜菜拌鴨脷、鹽水鴨肝、臘味鴨翅、鴨絲掐菜、時菜鴨舌、八寶珍扒鴨、鍋燒鴨、梅菜扒鴨、蒸鴨塊菜薹、醋血鴨、鴨掌草菇煲、菜幹鴨腎蜜棗湯、鴨絲山藥粥、鴨胗春卷,四涼盤,六熱菜,二湯二甜品。”


    我點點頭,“從中隨便選兩道拿手的上,再來一壺歸去來。”


    小二躬身一禮,一溜煙去了,我翹著二郎腿東張西望,一眼掃到一個猥瑣的背影,唇邊綻開一抹狡黠的笑意。


    隻見樓梯拐角處,賀老三正彎著老腰,專心致誌研究一隻草綠鬥彩玉壺春瓶,身邊站著一個夥計,一臉鄙夷地盯著賀老三,不斷擺手搖頭,嘴裏念念有詞。


    我笑得酣暢,不動聲色整整襟袍,今日易容時特意改換了配方,膚色綠意盎然,與雪白的衣冠相映成趣,儼然一瓶雪碧。


    賀老三啊賀老三,你高價買的那些破爛頂多稱得上沾邊,所謂白雪新綠,可是缺一不可。


    左右顧盼的當口,一陣香氣飄來,伸長脖子一看,小二端著托盤正從後廚出來。


    小二將菜品一一擺上,一碟鴨絲掐菜,一缽梅菜扒鴨,一瓦罐鴨掌草菇煲,一盅鴨絲山藥粥,清香濃鬱,煞是誘人。


    我悶頭品嚐佳肴,不時抬眼看猴戲,賀老三著實賣力,這會正和聞訊而來的林掌櫃討價還價,爭得麵紅耳赤,鬥雞眼瞪得溜圓,而林掌櫃慣常的笑容早已不見蹤影,不耐煩地拉著老臉,麵無表情。


    忍笑忍到內傷,五內翻騰,肺腑糾結,略微幾筷之後便也沒了胃口,索性扔了烏箸安然看戲。


    戲中精彩依舊,高潮迭起,隻見賀老三抓著幾個銀錠死活要塞到林掌櫃手裏,林掌櫃連連閃躲,賀老三步步緊逼,小二在一旁幹著急瞪眼,想去拉架,可惜就是插不上手,又急又氣。


    真敬業!呷一口歸去來,我簡直要站起來拍手叫好,賀老三這活寶可真執著,如此鍥而不舍,看來的確走投無路,逼上梁山了。我看一眼麵前沒怎麽動過的菜肴,頓時心生一計。


    “小二~~”我扯著嗓子喊道。


    小二瞬息出現,抄手等我吩咐,我摸著下巴沉吟道:“請你們大廚來。”


    小二為難地看著我,誠惶誠恐道:“客官息怒,哪裏不滿意,小的這就去和大廚說。”


    我搖搖頭,“啪”地在桌上拍塊碎銀,“去吧,沒什麽事,隻是想和你們大廚切磋切磋。”


    小二訝然,撓撓頭去了,不一會回來,身後跟著一個走路顫顫悠悠的中年老男人,二人噸位迥異,甫一亮相,立馬拐了一眾食客的目光,正所謂哲學理論典型形象的例證,有些事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幽默。


    小二指著中年老男人介紹道:“這位是小店大廚陳師傅,小店的很多菜品都得益於陳師傅的祖傳秘方。”


    “久仰久仰,陳師傅氣宇軒昂,儀表不凡,常言道字如其人,依在下看來,亦是菜如其人,今日得見,愈發印證此言不虛,陳師傅的佳肴匠心獨運,別有靈犀,也隻有陳師傅才有此等功力。”我無害地笑,盡量不去看桌上那道油汪汪的梅菜扒鴨。


    陳大廚聞言哈哈大笑,臉上溝壑縱橫,皮脂腺叫囂著瘋狂全漿分泌,穀地閃爍著晶亮的油光,“祖傳的微薄手藝,承蒙小爺看得起,有什麽不足之處,您盡管跟小人說。”


    “不敢不敢。”我連連擺手,“在下不過好奇,陳師傅為何決定推出全鴨宴?”


    陳大廚搖頭,耳朵跟著顫巍巍打擺,頗得我家豬頭精髓,“全鴨宴不是小人的主意,是小人東家授意的。”


    這樣……我點點頭,側頭瞟一眼賀老三,那廝奪人之美未果,正耷拉著腦袋黯然謝幕,身形佝僂,活像隻鬥敗的公雞。


    我收回視線,驀地朝陳大廚一笑,故作深思道:“在下有一事不解,還望陳師傅為我解惑。”


    “好說好說,小爺盡管說來。”陳大廚慷慨道,連臉上的肥肉都沾染了凜然之氣。


    我撓著下巴,遲疑道:“據說烤鴨乃全鴨宴之首,為何獨不見此道美味?”


    陳大廚微微一愣,五官吹響集結號,臉上愈發生動,喜馬拉雅山脈光亮,馬裏亞納海溝流油,“烤鴨?小爺恕罪,您見多識廣,這等稀罕物小人聞所未聞。”


    我遺憾地歎息,以手支頤,沉痛道:“老天無眼啊,想不到人間至尊美味,外焦裏嫩,酥脆多汁的烤鴨竟然淪落到寂寂無聞的境地。”


    “這烤鴨究竟為何物,讓小爺惦念至此?”陳大廚不解,見我鬱然之色,隨即拍著波瀾壯闊的胸脯,信誓旦旦道,“天下佳肴隻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出的,小人鬥膽,或許能夠一試。”


    口氣倒是豪氣萬丈,底氣十足,頗有俠客高士風範,可惜一身贅肉太過囂張,縱然錚錚鐵骨,可惜埋沒於滔滔白浪中,不免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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