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驕陽似火,夏先生和我竹林對弈,竹林遍植修竹百竿,鳳尾森森,龍吟細細。


    青石桌正中擺著白玉棋盤,玄碧兩色瑪瑙棋子設珍瓏奇局。一壺雁蕩毛峰,兩隻龍泉素盞,先生與我對坐兩邊,一襲白袍,一羽翠衫。


    “不得貪勝,入界宜緩,攻彼顧我,棄子爭先,舍小就大,逢危須棄,慎勿輕速,動須相應,彼強自保,勢孤取和,此乃圍棋十訣也。”先生端起茶盞,輕啜一口,緩緩道來,聲音清越,宛如漱芳閣那一脈流波。


    我似懂非懂,暗暗記下。


    “謀慮技巧不過那麽幾十種,所謂口訣、定式都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國手和普通人的區別就在於如何恰當地運用所學,不拘泥於過往,因地製宜,因時製宜,才是個中關鍵。”


    凝神聆聽,仿佛暑氣都淡了,任是胸中千般雜念,同先生共處,自然而然地就能心平氣和。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權,下有戰國之事,覽其得失,古今略備。”先生不急不緩道,修長的手指輕叩白玉棋盤,穩穩在東北角落上一子,耐心地等待我思考。


    我持著一枚碧色瑪瑙,反複琢磨先生的用意,遲遲不願落子。


    先生見狀含笑道:“也罷,你今日心緒不寧,明日再續。”


    我赧顏,行禮告退。走到林子盡頭不禁回首,先生煢煢孑立,白衣如雪,仿佛連風都靜止了。


    悶悶地回漱芳閣,半路上下人來請,說老爺在大書房等我,我掉轉步子直奔帥爹大書房。


    大書房位於外府,我平日鮮有涉足。踱著小方步慢慢悠悠走到書房時,帥爹正在廊下等我,見我來了,快步上前抱起我,笑道:“先生今日都教導你些什麽?”


    丫頭打起簾子,帥爹抱我進屋,我剛要回答,忽然瞥見屋裏黑壓壓地站了好多人,身量齒序不等,皆著同一款式黑衣。見我們進來,齊齊單膝跪地,俯首行禮。


    帥爹擺擺手,坐在黃花梨大椅中,把我置於膝上,低頭柔聲道:“跟爹爹說說。”


    “珍瓏奇局,今日我毫無頭緒,先生讓我好好想想,明日再下,嗚,傷腦筋。”我耷拉著腦袋鬱悶道。


    帥爹嗬嗬一笑:“惟庸兄的珍瓏是子翼先生留下的,尚無人得解,先生亦本沒打算讓你解它,而是借著珍瓏教導你圍棋之道,溪兒不必介懷。”


    我在帥爹懷中哼哼兩聲算是作答,轉過臉細細打量那幾排自動化為空氣的黑衣人。


    為首幾人已是弱冠之年,齒序最小者也大概十四五歲,一律黑色勁裝裹身,襯得剛毅有型,此時垂手而立,全身充滿獵豹般蓄勢待發的力度。好身材,好身材!


    其中還有幾名女子,長發僅用黑色緞帶束起,簡潔幹練,甚是養眼。


    “溪兒,爹爹想送給你一個侍衛,時時刻刻保護你,這些是府中佼佼者,溪兒可有中意的?”


    看著他們的黑衣,心電轉念間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我抬頭看著帥爹,笑靨如花:“爹爹,選誰都可以嗎?”


    帥爹一笑:“當然。”


    轉身對眾黑衣人高聲道:“你們誰是水五?”


    帥爹鳳瞳微縮,訝道:“溪兒認識水五?”


    “不算認識。”我搖頭,見沒人應答,我向帥爹投以詢問的眼神。


    “水五年紀尚小,今天不在。溪兒在這些人中選一個可好?”帥爹滿眼殷切。


    “不嘛,不嘛,爹爹答應了人家的。”我立即使出撒嬌大法。


    帥爹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吩咐為首的黑衣人叫水五過來,鳳目中精光一閃,那黑衣人立即垂首領命而去。


    水五不一會兒就到,幾年不見,水五個子高了不少,不過身體還是那麽單薄。


    水五一眼就看見了我,眸光不易察覺地一亮,隨即麵色無波,行禮道:“老爺,小姐。”


    帥爹喚他起身,鳳目炯炯地道:“你可願意成為小姐的侍衛,立誓效忠,時刻追隨左右,以性命護小姐周全?”語氣淡淡,完全聽不出喜怒。


    水五毫不畏懼地回視帥爹,一字一句道:“今後水五的命就是小姐的,要生則生,要死則死,全憑小姐一言,水五絕無二話,若違此誓,天誅地滅。”四目相對,暗潮洶湧。


    良久,帥爹摸摸我的腦袋,輕輕笑道:“好,你今日就搬到漱芳閣吧。”


    “多謝老爺。”水五再拜,然後深深看我一眼,俯身對新主行跪拜大禮,年少的臉龐顯出不符合年齡的剛毅和決絕。


    有一個人陪我玩也不錯:“嗯,好,起來吧。”我摟著帥爹脖子,“溪兒能不能給他換個名字?”


    帥爹微笑頷首。


    “水五……水五,你就叫水滸吧!”


    “水滸謝小姐賜名。”


    這老實孩子……


    水滸下午正式搬到漱芳閣,所謂搬家,不過是一個包袱,幾件黑衣。


    輝娘對水滸十分照顧,親自領著丫頭們給水滸收拾房間,那群丫頭這會兒一個比一個勤快。


    晚飯後,我趁人不注意把水滸叫到屋裏,指著床底下道:“那裏有一冊書,你幫我拿出來。”


    水滸二話不說,俯下身軀,衣袖一甩就把那本書卷了出來,雙手捧給我,黑衣纖塵不染。


    好帥!這招我家水滸也會,昨晚糟老頭還故弄玄虛,害得我以為隔空取物是什麽稀世神功。


    我靈機一動,不接那書,笑道:“替我看看,這本書講的什麽?”指了指紅木理石麵鼓凳,示意他坐。


    水滸忙道:“不敢。”


    我走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把他按到凳子上,水滸不好甩開我的手,隻能任我擺布。


    我持著琺琅冰梅紋燭台站在水滸身後給他照亮,火光閃爍,映得水滸英俊的側臉一片橘紅,在牆上投下朦朧的剪影。


    “你的書拿倒了。”水滸盯著一頁書看了半天,好奇害死貓,我湊過腦袋一看,微哂。


    水滸手忙腳亂地倒過書來,匆匆掃了一眼,麵色逐漸凝重:“這是《心丐念》,據說為百年前魔教教主心毓神丐口述而成,與出雲刀、歸嵐劍同為魔教聖物,已經幾十年沒在江湖現身了。”


    停——新概念?!我頓時一哆嗦。想當年,一套新概念是多少英語學習者揮之不去的噩夢,我也有幸栽在那些課文上,不過我早都穿越了它怎麽還陰魂不散啊,難道書也能穿?


    “小姐可是冷,我去找丫頭給您添衣。”水滸放下書,欲起身出去,我連忙叫住他。


    “等等。”我把書塞給他,“幫我保管,千萬別讓人看見。”


    水滸穩穩點頭,猶豫片刻後開口問道:“屬下冒昧一問,這本書小姐從何處得來,《心丐念》重現江湖的消息若是走漏,那群亡命之徒恐怕要蜂擁而至,打擾了小姐清淨。”


    這個嘛……想到糟老頭,心思一動:“想知道?那一會兒陪著我見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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