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就來到了一更天。


    (好吧,就是晚上7點,每隔兩小時一更,五更天結束就是第二天早上五點。)


    就在隨園裏的戰鬥愈發焦灼,袁枚一家人都急的火上房的時候,一支由三條鹽船組成的船隊,已經在漫天風雪中悄然越過了長江。隨後又在茫茫夜色的掩護下,從江心洲的南麵進入了夾江水道,在北河口靠近白鷺洲的位置停船下錨。


    白鷺洲,就是李白在《登金陵鳳凰台》中提到的“二水中分”之地。前明的時候是中山王徐達的別墅所在,到了如今已經荒廢的隻剩了芳草萋萋。


    自明代中葉至清朝中葉的三百年時間裏,這裏遭遇了七次重大水患,每次都是洪水滔天,汪洋一片,是以根本沒人居住。雖然位列“金陵四十景”,可也隻有那些思舊懷古的文人墨客會在白天來。到了晚上,連個鬼影都不見。


    三艘鹽船剛一停穩,甲板上的艙蓋就被打開,近百名膀大腰圓的北海軍特戰營士兵攜帶著武器和各色裝備,從原本裝鹽的艙室裏走了出來。


    他們每一個人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黑灰色的作戰服,外罩帶有各種掛載配件的戰術背心,頭上是黑灰色的半圓形頭盔,戴著手套的手上還拎著個沉甸甸的大包。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們臉上那個繪有骷髏圖案的麵罩,以及胳膊上繡著咆哮虎頭的臂章。


    以魏三為首的鬆江幫眾人在兩天前初見這些人時,已經被驚著了一次。此刻月黑風高,燈影飄忽,還是感覺心驚肉跳。


    鬆江幫和北海鎮的合作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們中的不少人都在外洋見過隨船的北海軍,也見識過他們的武器裝備。可如此模樣的,卻是第一次見。


    五年前,王遠方因為受“琿春嶺之戰”的刺激,突發奇想,試圖打造出一支以索倫人為主的特種小隊,趙新對此也是極力配合。


    事實上不止王遠方,無論是劉勝、鄧飛還是其他在軍隊裏的穿越眾,都對這支部隊寄予了極大的厚望,力求將這群“東北虎”打造成十八世紀的全能戰士。用二十一世紀的裝備戰術蹂躪十八世紀的敵人,那感覺簡直太爽了!


    訓練上不惜成本,裝備也都是趙新能買到的頂尖貨色,甚至連待遇也是北海軍裏最高的。就這麽說吧,單是特戰營三百多人的武器裝備花費,頂得上北海軍兩個甲種團。


    這支佩戴著虎頭臂章的部隊初次登場,是北海鎮奪取巴達維亞之戰。在接受了長達半年多的熱帶叢林訓練後,他們一上來就將符騰堡雇傭軍殺的血流成河,導致荷蘭人無力防守,隻得投降。


    緊接著,他們中的一些人又跟著趙新遠赴歐洲,參加了營救路易十六的行動。再然後,就是在本地治理,僅憑三十多個人,就把圍城的上萬英軍搞的焦頭爛額,疲於應付。


    如今在西爪哇的各個蘇丹國和婆羅洲的華人地盤裏,都流傳著趙王的手下有一支惡魔軍隊的傳說。據說這些人一個個麵似骷髏,形似猛虎,晝伏夜出,能取人性命於無形,甚至還噬血吃人,尤其喜歡吃紅毛鬼。


    當這些傳說被駐防的北海軍士兵帶回北海鎮後,年輕的穿越眾們就給特戰營起了個“索倫魔軍”的外號。不出意外,趙新自然就是那個索倫大魔王了。


    這一次來江寧的是特戰營二連,原本是被派去山東執行剿匪任務的。前年北海軍拿下青州府和萊州府後,由於對八卦教采取了嚴厲鎮壓的政策,有相當一部分八卦教徒躲進了青州府南部的沂山地區。


    這些人很快就和山上的土匪合流,並在滿清官府和部分士紳的暗中支持下,出沒鄉村城鎮,破壞北海鎮初步建立的政權機構,截殺下鄉丈量土地的工作隊和物資運輸隊,甚至還滋擾臨朐縣城周邊,搞的孔紹安很是頭大。


    問題是北海軍目前在山東半島的兵力相當緊張。主力部隊除了在武定府的黃河南岸與清軍隔河對峙,還有就是在濟南府東部的新城、長山和淄川一線;導致膠東各縣的駐軍最多就是一個連,少的隻有一個排。今年的招兵計劃雖然很順利,可長達半年的新兵訓練才剛開始。


    孔紹安跟盛海舟一合計,向參謀部求援吧。結果剛高興沒兩天,江南出事了,而且還是十萬火急的那種。


    跟三條船上的特戰營士兵一起來到甲板上的,還有十幾個一人多高、約莫有大水缸粗細的黑色包裹。因為甲板上空間有限,所以每條船上隻能先打開一個。


    甲板上的漕幫眾人對此都十分好奇,紛紛圍了上來。之前特戰營的人帶著這些包裹上船,他們都以為是武器彈藥。誰知現在才發現,居然是好大一張類似皮子的東西,不過看上去皺皺巴巴的,一點也不舒展。


    接著,就見一名士兵拿出個尺許見方的奇怪匣子,又將一根黑色的軟管連接好,另一頭卻插在了皮子上的一個接口處。片刻之後,隻見那士兵在匣子上的某個位置按了一下,隨後就聽到“叮咚”一聲脆響,緊接著就是“滋滋滋”的聲音響起,而那張巨大的皮子竟然迅速的膨脹了起來。


    鬆江幫的水手看到如此一幕,都驚掉了下巴。看著“皮子”膨脹起來的外形,魏三愕然道:“這,這,這是船?”


    “沒錯,是船。”


    回答他的,是一名特戰營的軍官。因為沒戴頭盔隻戴了麵罩,能看出此人有著一張蒙古人的寬臉龐,細長眼,兩條眉毛飛挑著就跟老鷹的翅膀似的。這位不是別人,正是不久前才升任北海軍特戰營二連連長的溫岱。


    “乖乖隆地咚!趙王爺他老人家的親兵真是了不得!”魏三感慨著奉上了一記馬屁。


    四天前的淩晨,他被心腹從睡夢中叫醒,告知接到北海鎮那邊的消息,讓他立刻調動三條千石內河船,火速前往東台的栟茶場接一批人,然後再趕赴江寧。


    前些日子綿恩大張旗鼓的巡視江南水營和各地炮台,身為鬆江幫老大的魏三豈能不知。他篤定,王長生的命令十有八九和這事有關係。為了表忠心,已經好幾年沒有打打殺殺的魏三決定親自走一趟。當他見到了王長生本人,才確定果然出了大事,清廷要抓袁枚。


    今時不同往日,北海軍連盛京都打下來了,再邁一步就能入關;山東占了一半,兩廣也在開打,天下什麽時候易主全看那位趙王爺的心情。


    王長生跟他談過之後,便帶著幾個手下坐快船去了揚州,而魏三則是帶領船隊,馬不停蹄的直奔江寧。也多虧他跟著來了,一路上又是攀交情,又是塞銀子,這才有驚無險的過了一道道關卡和官兵的一次次盤查。


    忙碌了半個多小時,十五艘充完氣的黑色衝鋒舟已經全部充完氣,並且都推進了水裏,用纜繩係在船舷上,以防被江水衝走。特戰營的人這時又從船艙裏取出攜帶的電動掛槳,下到衝鋒舟上進行安裝。從北河口到清涼門的距離有八九裏,一來一回的要是全靠劃槳,太耽誤事了。


    他們每裝好一條,在鹽船上等待的士兵便順著船舷上搭設的繩梯,下到了衝鋒舟裏。雖然每條衝鋒舟的核定人數是6~7名,可特戰營的人隻能坐四個。他們每個人不算自身體重,光是身上的各種裝備總重就有近四十公斤,實際上等於每條船坐了六個人。


    事實上二連也不是全部都要潛入城內,他們會留一個排在城外負責接應,另外還要配合魏三他們,把龍江關大使署衙門拿下來,占領龍江渡。


    龍江關,地處儀鳳門外西北方向的三汊河口,連通長江和外秦淮河,其實就是後世南京人眾所周知的“下關”。最早設於南宋末年,為防水患,在龍江灣下遊砌壘堵水。因為此處江麵狹窄,風浪小,便於行船停泊,舟楫輻輳,幾百年來一直是江寧城重要的水陸交通樞紐。


    明洪武初年,明廷在龍江關設立抽分竹木場,專征竹、木、柴、炭貨物稅。到了清代,龍江關更是成為江蘇省七大稅關之一,下設稅口局十二處,歸江寧織造管理。


    在來的路上,溫岱和手下的軍官們在聽取了魏三關於江寧的介紹後,一致認為如此重要的關津,守備江寧城的清軍一定會嚴加防守,而且龍江渡那裏還有清軍的十幾艘快船,必須要分出一支人馬殲滅之,控製渡口。


    因為特戰營的人都沒來過江南,所以之前王長生曾反複告誡溫岱,就算救出袁枚一家出了城,可是用三條千石鹽船衝過有著兩百多門大炮的江陰防線,無異於癡人說夢。他們要做的就是依托充足的武器彈藥,在獅子山和下關一帶據險而守,直到己方艦隊砸爛福山和江陰炮台群的封鎖線,再坐船撤離。


    當最後一艘衝鋒艇的掛槳機也裝好時,溫岱再次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裝備,對留下的那名排長囑咐道:“拉皮尼,龍江關那裏就看你們的了。動靜可別搞的太大啊,要是起了大火,咱們可就麻煩了。”


    拉皮尼翻了個白眼,笑嗬嗬的道:“我做事你還不放心?”


    溫岱沉聲道:“你我還不清楚?我是不放心清軍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之所以有此擔心,是因為從上關到下關這一帶,是江南地區最大的竹木和煤炭交易市場。據魏三所說,江岸上的市場僅從事木業經營的就有13個幫,大小木號、木行數十個。


    要知道這年月的建築材料主要就是磚瓦和木材,大至修建宮殿,船隻建造,修築河道海塘;小到屋舍園林營造,打製家具,生活取暖,因此對竹木料的需求量極大。


    魏三說過,所有從上遊來的運送竹木料的木排和竹筏都要在龍江關納過關稅,才能發賣,然後再由徽商運往南北各地。所以下關那裏岸上貨場和江中的竹木料終日堆積如山,市場內部和周邊地帶也是嚴禁煙火。


    “我盡量,不過不敢保證啊。要是官兵狗急跳牆,那我也沒辦法。”


    “你啊。”溫岱無奈的搖搖頭。


    這兩人都是五年前加入的北海軍。一起受訓,一起下南洋打荷蘭人,又一起跟趙新去的法國,彼此深知脾氣秉性。參軍這麽多年了,拉皮尼說話還是這副吊兒郎當不著四六的欠揍模樣。


    另一邊,準備跟溫岱他們一起潛入城的魏三,也在囑咐著留下來的那些心腹:“你們都記著我的話。以後趙王他老人家坐了天下,咱們能不能大富大貴,魚躍龍門,就看這一遭了!哪個要是敢彎喇叭(事情辦砸了),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


    “三哥,儂放心好了。咱們兄弟素來是板板六十四,從來勿會偷水乖。”


    幾個手下紛紛拍著胸脯表忠心,等魏三下到了溫岱所在的衝鋒艇上,他們又一起在船舷邊拱手作別。


    好吧,別看魏三的外表總擺出一副莽撞人的模樣,實則卻是個“門檻精到九十六”的人物,否則也不會用三年時間打的蘇州幫低頭認輸,並且將鬆江幫和北海鎮捆綁的如此緊密。


    跟情報局合作了這些年,魏三的眼界已經不再局限於江南一隅之地,而是放到了整條運河,整個漕幫,乃至漕運的未來。


    在他看來,一旦趙新得了天下,延續了幾百年的漕運肯定會被廢止,而漕幫這個看似樹大根深、實則依附於朝廷官府的組織,定將走向沒落。


    跟那些不了解北海鎮的其他漕幫分支不同,魏三深知大鐵船的恐怖運力和速度,同時趙新也根本不擔心沒了運河營生的漕工會鬧事。關外和南洋那麽大的地盤都打下來了,別說安置幾萬漕工和水手了,百萬人都隻是浪花一朵。新安也好,老安也罷,誰敢不聽話,分分鍾押上大鐵船去當墾荒佬。


    魏三不想靠著跟貿易部的合作,隻當個富家翁。他想當官,光耀門楣,讓那些瞧不起自己的讀書人看看,草莽之中也有英豪。


    就好比王長生和徐大用,兩人以前不過是崇明島的窮漁民,可現而都是炙手可熱的重臣。等趙新進了京城坐了龍庭,一個伯爵怕是少不了。伯爵他是不敢指望的,可是能搏個世襲的雲騎尉也行啊。


    所以他這次不光是親自帶船隊來江寧,還要和自己的兩個徒弟親自給特戰營的人引路。江寧他來過多次,小倉山也去過兩次,簡直不要太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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