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輛馬車駛出角門,車上的“成國公府”四個字被紙擋住。


    到達七顆樹胡同口時,已是暮色四合。


    這裏宛若燈河,風裏飄著脂粉香氣,絲竹和歌聲、笑聲交織在一起……


    劉氏掀開車簾一角看了看,早年她也來過這種場所抓人。以為永遠不會再來,今天卻又來了。


    她抓那個男人當然不是要把他捆在身邊,而是給長輩一個交待,讓那個已經被拎起一點的男人不要再陷進泥裏。


    最後一輛車裏下來一個年近四十的高壯婆子,是巧蘭。


    她走去第一輛馬車前說道,“夫人,已經到了。”


    劉氏的聲音,“你去吧。”


    巧蘭向胡同裏第二家的踏雪院走去。


    這裏前後連成片的宅子是教坊司,官員明目張膽到這裏買春跟私德無關。但孟家家法不許狎妓,孟家男人就嚴禁來這裏。


    巧蘭來到門前,守門的龜奴擋住她,“一邊呆著去,這裏不是你來的地兒。”


    巧蘭的身子比龜奴還寬,頗有氣勢說道,“我來找孟懷,他家出了急事。”


    說完,遞上一個五兩的銀錠子。


    龜奴能得點打賞,大都是一二錢的銀錁子,還是第一次收到這麽大的賞,一下樂了起來。


    就是找個下人,無關緊要。


    他忙笑道,“大嬸等著,小的這就去請懷爺。”


    孟懷猴急地跑出來。能跑到這裏找人,一定是家裏發生了大事。


    當他看到是大夫人身邊最會打架的巧蘭嬸,嚇得轉身想跑,被巧蘭一把拎住。


    巧蘭對著他的耳朵輕聲道,“大夫人就等在胡同口。請國公爺快些出來,大家都留個臉麵。”


    孟懷的臉嚇得慘白,忙小聲道,“嬸子隱住大夫人,我馬上請國公爺出來。”


    踏雪院廳堂裏香氣濃鬱,環肥燕瘦。一個姑娘撫琴唱曲兒,三個姑娘甩袖起舞。


    桌邊坐著四個官員,每人身邊倚著一個漂亮丫頭。成國公也在其中,看得滿目含笑。


    今天四個花魁娘子齊聚一堂,和幾個官員同樂。


    孟懷過去耳語道,“國公爺,小的有要事稟報,請出去一趟。”


    成國公眼睛不離跳舞的小嬌娘,說道,“有事明天再說。”


    孟懷急道,“是,是,是老公爺尋你來了。”


    成國公的屁股一下痛起來,趕緊站起身。


    這是他平生第三次來教坊司,第一、二次是在酒樓裏喝醉的情況下被幾個狐朋狗友攛掇來的。沒被發現,今天別人一激,他就來了。


    兩人來到門口,孟懷才低聲道,“不是老公爺,是大夫人。她在胡同口,巧蘭嬸子等在門口。”


    這句話猶如炸雷,成國公的腦子“嗡”地一下叫起來,又馬上清醒過來。相比老父親和那個悍婦,他更怕悍婦打上門。


    老父親來抓他,別人知道頂多笑話幾句,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


    可那個悍婦跑來這裏,她有本事當街打自己,還有可能打屋裏的任何一個女人。不是用鞭子和拳頭,而是抓臉,扯頭發,撕衣裳……


    關鍵是,自己還打不過她。


    被女人當眾抓臉、扯頭發、撕衣裳,這個人他絕對丟不起。


    成國公抬腳往後跑去,“走後門。”


    跳舞的輕雪見成國公走了,趕緊停下追到院子裏,“國公爺,您說了要陪奴家的,怎麽走了?”


    “今天有急事,改日再來。”


    話聲猶在,成國公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偏廈。


    一個官員也莫名其妙走出來,“國公爺是怎麽了,跑得比兔子還快。”


    一個丫頭說道,“聽懷爺說,老公爺來抓人了。”


    幾人一陣大笑。


    另兩個官員走出來說道,“咱們去看看,若老大人打人,也能拉拉架。”


    孟老太師要打人,他們哪裏敢打架,他們想去看熱鬧。


    成國公和牽著兩匹馬的孟懷鬼鬼祟祟剛走出後院院門,就看到一個身穿勁裝的高大女人站在不遠處,似笑非笑看著他們。


    蒙朧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正是劉氏。更遠的地方站著三個女人,一個是木榕,另兩個是正院粗使婆子。


    成國公嚇得大腿抽筋,腦子嗡嗡叫,愣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孟懷也嚇壞了,悄聲提點道,“國公爺,快把大夫人勸走。”


    這裏雖然是後巷,也十分熱鬧。有送菜的,看門的,還有趕路的行人。若在這裏打起來,國公爺的臉麵可是丟盡了。


    正愣神間,後來傳來零亂的腳步聲,三個官員和一群女人走出來。


    “咦,國公爺站在這裏作……”


    話沒說完,也看到前麵站著一個高壯女人。


    他們不認識那個女人,但她的模樣和身材特別,他們一下便猜出是誰了。


    其中一人不由自主喊道,“孟大夫人。”


    那幾個花魁和丫頭都聽說過孟大夫人的悍名,嚇得縮了縮脖子。想著如孟大夫人衝過來打人,一定要趕緊逃跑,不能讓她把臉抓花。


    成國公咽了咽口水,他再想繃麵子把劉氏罵回去也不敢。


    弱弱問道,“夫人,你怎麽來了?”


    聲音溫柔得像對一個美人在說話。


    劉氏走上前來。


    她一抬手,成國公下意識往後一仰。那隻手意外地沒落在他臉上,而是抹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放下來。


    成國公呼出一口氣,他脊梁骨發麻,驚出了一身冷汗。


    從極度恐慌到終於放鬆,他居然生出了一絲感激。


    劉氏今天真好,沒有當眾打他。


    劉氏先衝後麵的人笑了笑,低眉順眼對成國公說道,“老爺,我和辭墨才陪著公爹去郊外馬場跑馬回來。公爹聽說你在這裏,遣我來接你回家,說有要事相商。”


    成國公挺了挺胸膛,雙手背在後麵,“這事還需要夫人親自來,那些下人著實該挨打。”


    劉氏道,“好,聽老爺的。老爺下次再來找樂子,就差小廝來請。”


    聲音平靜,又讓成國公脊梁骨發麻。他忙說道,“我不是來找樂子,是高大人,哦,是高大人硬拉我來聽曲兒的。曲兒聽完了,我正要走,夫人就來了。夫人請。”


    還比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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