恵城的養老院位於城外郊區,風景優美,空氣清新,隻是出行不太方便,一天隻有兩趟班車。


    再次坐著班車,看著路邊熟悉的風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和年宇往返於慧城和養老院的過往歲月驚心動魄地展開,似乎比發生的時候更加的真實,美麗。


    一旁的人紛紛側目,探尋的目光和驚訝的目光交織而來,我連躲閃的力氣都沒有。


    “恵成養老院到了,請各位乘客帶好自己的物品下車。”班車熟悉的報站聲音響起,我猛然從絕望的狀態回過神來,重新麵對現實。


    我迎著晨陽,提著一兜水果和新鮮蔬菜走進養老院,進入房間的時候,想退出來已經來不及了。


    年宇和高麗都在。


    我一下子想到我剛哭過,眼眶一定是紅的,從那個男人家出來的時候,頭發都沒有好好整理,樣子一定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我已經輸了,那就輸得高貴點。


    假若被人踩到腳下蹂躪,自己偏偏又是一副可憐相,那得有多悲哀?


    我努力擠出笑臉,可是一說話,聲音的哽咽已經出賣了我的憔悴,“爺爺,我來了!”


    進門時年宇已經看到我了,可是他完全對我視而不見,這樣也好,我不必在這裏奮力嘶喊。


    “桑藍,好巧!”高麗依舊一臉燦爛,有如六月的玫瑰,嬌豔欲滴,沾芳帶露。


    “藍藍,你可來了,你瞧瞧這些不認識的壞人,他們要給我吃毒藥,我不吃,還強行喂我!”爺爺氣乎乎地瞪著年宇,對高麗視若空氣,像看著階級敵人那樣的表情。


    我沒有理會高麗,可是還是本能的點了點頭,我蔑視那個軟弱的我,那個心如絲棉的我。


    我知道爺爺腦萎縮會影響記憶,但是,年宇是他從小帶大的孫子,我相信,就算是他忘記了世界上所有的人,也會記得年宇。


    因為,他的手邊就放著年宇的相冊,相冊裏是年宇從小到大的照片。


    每張照片背後,爺爺都寫著,我的小孫子——年宇。


    “爺爺,藥得按時吃,乖!”我向年宇拿藥,他似乎怕碰觸我的身體,將藥蓋放到了床頭櫃上,我心裏苦笑,都說是一夜夫妻百日恩,那些恩在哪裏?


    我躲開年宇和高麗,側坐到爺爺身旁端水,喂藥,爺爺也十分配合,乖巧的像是孩子一樣。


    “桑藍,你瘦了,是不是年宇欺侮你了?”爺爺握了握我的手,似乎一夜之間輕得隻剩下骨架,我含淚哽咽一聲,“沒有,年宇他很好!”


    “這個混蛋小子,我就知道他沒良心。我早就說過他,你是從小吃了很多苦,需要有個男人好好疼愛你才能讓你幸福,他孫子就沒把我的話放在心裏。”爺爺眯著眼睛打量我,目光裏的慈愛像是催淚瓦斯一樣,我咬著牙,但是淚水還是吧嗒吧嗒地掉,掉到白色明暗條紋的被子上,成了一朵灰色的花。


    “爺爺,我在這呢!我是年宇!”年宇坐到另一側,剛要握著爺爺的手,被爺爺一把甩開了,一邊大聲叫著,“擋著光了,擋著光了,你們讓不讓病人休息,氧氣都稀缺了,我呼吸困難!”


    爺爺的話聽起來語無倫次,可是這話音裏帶著怒氣,我隱約覺得爺爺知道了什麽。


    爺爺的話聽起來語無倫次,可是這話音裏帶著怒氣,我隱約覺得爺爺知道了什麽。


    “好好,我讓開,讓親愛的爺爺見亮光!”年宇起身,清晨大片的陽光照在我的側臉,淩亂的發絲在被子上形成淩亂的陰影,像我此時的心情。


    我啜泣一聲,以咳嗽掩飾我如梗在喉嚨的難堪。


    這時,高麗端著一碗削好的蘋果,十分溫和地說,“爺爺,吃水果,這是新西蘭進口蘋果,味道好著呢!”


    “不吃!”爺爺賭氣轉過頭,一旁的年宇大概怕高麗尷尬,指了指自己的頭,示意爺爺的腦子有問題,一旁的高麗會意,十分欣然地搖搖頭。


    這樣暗語式的默契十分和諧,我好像是一隻千瓦的大電燈炮,可是心裏在呼喊,我不是。


    “爺爺,多吃水果對身體有好處!這蘋果可是高麗特意為爺爺買的,爺爺吃一口,就吃一口,別辜負人家的一片心意。”年宇用牙簽戳著蘋果遞到爺爺嘴邊,他的強迫,不過就是想讓高麗高興一下子。


    我不知道,高麗到底用了什麽樣的手段,讓一個男人俯首帖耳到如此地步。


    “我不吃,什麽毒蘋果,我吃了進口東西就害肚子,你們高興了,我是要死了!”爺爺大聲叫喚,引來了值班護士的注意,護士進來不滿地看著年宇,“老人怎麽高興怎麽來,都到這歲數了,還惹他生氣。”


    “好好,不吃就不吃!”年宇的聲音剛落,爺爺就咆哮,“人多心煩,我想見的是桑藍,你們這麽一堆人來做什麽,出去,出去!”


    爺爺生病後,脾氣確實怪異,但從來都沒有跟爺爺發過火,今天這樣,我知道多少跟年宇帶著高麗來有關係。


    我心底淒然,年宇是急著想讓爺爺認可這新孫媳,可是年宇不知道,在他忙著發展事業的時候,我和爺爺之間的親情已經日漸深厚。


    那是日久天長悉心照顧積累的親情,那是爺爺對一個孩子無盡綿延的愛,其實,爺爺早就把對年宇的關心和嗬護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年宇看到爺爺臉色不好,高麗也是一臉尷尬,忙說,“好,我們這就走,爺爺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來看您!”


    年宇帶著高麗剛出門,爺爺突然深深歎息一聲,拍著我的手說,“桑藍,年宇到底還是負了你,爺爺代他說句對不起!”


    我本沉浸在剛才年宇出門時搭在高麗腰上的一幕,忽然聽到爺爺這麽一說,猛得怔了一下,接著心底痛苦如洪水猛獸,肆虐而來。


    原來爺爺什麽都知道。


    原來爺爺根本就沒糊塗。


    我的臉貼在爺爺的手背,溫熱的淚水肆意流淌。


    “當年你們結婚時,爺爺心想,哪怕是讓我少活幾年,也要祈求老天保佑你們一世幸福!年宇這個混蛋小子,他是瞎了他的眼。”爺爺深沉的聲音一下一下地喚醒我的痛苦,我啜泣說,“爺爺,別說了,不要說了。”


    “爺爺不管,爺爺會讓這混蛋小子清醒清醒,然後幫你把這小子給拉回來……”


    “拉回來?怎麽拉?”我問話出聲,突然才意識到,我是那麽深沉地愛著年宇,眷戀著那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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