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聲如獅虎,氣魄壓人。


    鄭壽本就是一個文弱官,哪裏受得了這種壓迫,當下膝蓋軟了下來跪倒在地。


    “當官的?”


    “是….”匍匐在地的瘦弱身軀瑟瑟發抖道。


    半響他未聽到回答,不由抬起頭,觸目所及,那人生的燕頷虎須,蒼髯如戟,有種讓人一見便望而生畏的威猛。


    “既然是官,那就站起來說話吧,省得丟了你家天子顏麵。”那人腳步極重,踩在冰冷堅硬的岩磚上,也聞得些許沉重悶響。


    包道乙眼裏閃爍,心想便是猜的方臘已經練就那門神功了。


    他不敢抬頭,依舊半跪著,隨後便聽到那倆人的對話。


    “本座不喜與朝廷的人來往,若是你想加入明教,當然歡迎至極,若不是,還是請回吧。”


    “…..方教主在上,下官此來雖不是入教,可確實有一件事需要教主幫忙才成。”


    “本座沒興趣,念你言語還算恭敬,可以滾了。”


    “教主….方教主…求你了…..讓聖教的聖女和聖旗使把藥方還給我吧。”


    見方臘要走,心裏知道這可是唯一機會,若是錯過,恐怕今後自己再無希望,心裏一亂又失了方寸,兩步並做一步跨過去,將去路攔住,咚的一聲,便跪著。


    方臘錯愕一下,便是沉默盯著跪著的人,想他從一介勞工到如今擁二十餘萬教徒的教主,雖說常被人跪,但終究沒有一個官員,尤其是那些文官主動跪下來的。心裏要說沒有那一絲快感,那肯定是假的。


    良久,他開口道:“你說說,需要本座幫你何事。”


    事情有了轉機,鄭壽如還不趁機把事情說出來,那就真該回去鄉下種地好了。他連忙抬起頭將事情的本末說了一遍,甚至可以強調了當今聖上和蔡相對此事的看重,希望明教教主能約束一下聖女和聖旗使將那張藥方物歸原主。


    “本座閉關半年,想不到還發生了這些事。”方臘撫須沉吟片刻,轉頭看向身後的包道乙和鄭彪二人,“真是如此?”


    包道乙點點頭,“確有此事,隻是不知那藥方上麵所寫到底是否真有奇效,那隻有配出上麵的那副藥才知真偽。”


    “哈哈——”


    忽然,方臘放聲大笑,弄的洞內另外三人不明所以。


    旋即,笑聲停息,方臘袍袖陡然間一拂,隔著數步之遙的鄭壽淒厲慘叫,腦側迸出血漿,耳朵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啊——”鑽心般的劇痛,讓鄭壽當即在地上滾了幾圈,原本就少了一隻耳朵,現下兩邊都一樣了。


    “本座女兒、侄兒做的很對。”


    方臘目光威凜,聲音沉悶如銅鍾,“饒是那天本座在場,什麽東廠閹人,直接殺了就是。我明教雄霸東南,什麽時候卑躬屈膝過?回去告訴你們蔡相,明教救苦厄於眾生,此藥方乃是上天垂憐本教慷慨救世才所得,無德之人且能占據?”


    他走上兩步,又道:“若是他們真想要藥方可以,把朱勔的人頭送來,此人在清溪刮地三尺,弄的民不聊生,本座恨不得生吃其肉,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一個人頭換一張能延續二十年壽命的藥方,這買賣還是很劃算的。”


    說的那番話,鄭壽還是聽進去了,可也沒時間讓他說上兩句,便被教兵叉了出去。


    “以後像這等亂七八糟的事,讓祖士遠來辦就行了,不要隨隨便便把人帶過來。”方臘邀著包道乙師徒邊走邊說,“那雲心寺那邊總壇建的如何?”


    “回稟教主,總壇建設一切順利,如不出意外,五月中旬便能順利完工,到還請教主取個名字,總不能還叫雲心寺呢,不然旁人聽了還以為是一座廟宇。”包道乙慢在兩步在身側恭敬道。


    “就叫光明頂吧。”


    出了幫源洞,雨簾在風裏傾斜,方臘神清氣爽的在雨中伸開雙臂,仰望蒼穹,“如意和小傑呢?通知他們過來見我,半年未見挺想念這倆小家夥,比本座另外兩個兒子招人喜愛。”


    “回稟教主,已經有幾日未見到聖女和聖旗使了。”鄭彪說著,將前些日子旁人有見他們騎著馬載著一個小女孩出去的事說了出來。


    “唔…”方臘在雨中長長籲出一口氣,便在雨中漫行,走向那邊的莊子,那雨滴落在他身上,眨眼間便是化為騰騰熱氣。


    包道乙和鄭彪看在眼裏,心裏不免有忌憚。在那摩雲教傳過來的撒布拉幹二宗三際根本法中,方臘竟從裏麵悟出一門神功,此時看來,這門神功的威力恐怕要比對方以前的大明尊降魔印還要厲害非常。


    待進了莊子時,教眾來報說堂中‘吊客神’範疇從北方回來。方臘和包道乙聽聞都不由皺起眉頭,“北地?你派他去哪裏了?”


    包道乙搖搖頭,道:“稟教主,江南十二神乃是呂師囊麾下的人,屬下也調不動的。”


    此時堂內,範疇回到教內後早就換了一身幹淨衣服,隻是站在那裏依舊是忐忑不安,畢竟腳下兩顆人頭擺在那裏。


    他回頭,見外麵三人進來,當即嚇得往地上一跪,“屬下見過教主。”


    一進門,方臘便是看到了地上兩顆爛的已經不成樣子的頭顱,他目光移到範疇身上,問道:“聽聞你從北方回來,哪地上兩顆頭顱又是誰的?”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滑落,如芒在背的說:“是….是….‘豹尾神’和潼、‘黃幡神’卓萬裏的人頭。”


    “還有….‘喪門神’沈忭也死了。”


    沉默…..堂內一下陷入沉默裏,方臘負著手沉聲再問:“呂師囊讓你們去的北地?去殺人?去了幾個人?”


    範疇顫顫磕磕道:“去了五個….我們是奉了摩雲教聖女的旨意去辦一件事。”隨後,便是將南平縣那邊發生的事一一說出來。


    嘭——


    範疇的話音剛停,整個人轟然一下倒飛了出去,直接砸爛一張桌椅,在地上痛苦呻1吟的滾著。


    “這裏是明教——”


    方臘怒聲長吼,一腳將地上兩顆頭顱踩的稀爛,“——不是摩雲教,他們憑什麽插手進來,指揮本座的人?五個死了三個,都是酒囊飯袋啊,連一群閹人都打不過。”


    寬厚的手掌一把提起範疇,雙目含怒的盯著他,“你…..滾回西夏。告訴赫連如心,還有摩雲教教主,跟他說,這裏是武朝,明教隻是明教,摩雲教休想再來指手畫腳。”


    隨即,手一揮,範疇再次撲飛扔出屋外。


    看著跌跌撞撞跑出莊子的範疇,方臘怒氣未息,胸口劇烈起伏。包道乙小聲道:“此時與摩雲教那邊鬧翻怕是不好吧。而且,教主您神功初成,還是不要動怒,不然容易走火入魔。”


    “本座知曉。”


    拳頭捏的哢哢響,方臘努力吐出一口濁氣,將胸腔的怒火壓下去,他恨聲道:“隻是對摩雲教的插手甚是憤怒,還有朝廷那些人,一麵過來要藥方,一麵居然還痛下殺手,殺我明教子弟,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咽。”


    然而範疇剛走不久,外麵忽然喧鬧大盛。


    鄭彪匆匆忙忙跑進來,臉色非常難看。包道乙蹙眉過去,低聲道:“何事驚慌?難道還是官兵打進來了不成?”


    鄭彪剛要說話,院落中,一道倩影蹣跚走來,她手上捧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還未走到屋前,陡然一下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那顆頭顱掉在地上,向前滾了幾滾,然後,便是麵向那邊。


    “小….小傑——”


    “啊——”


    離此不過數十來步,方臘看到地上那顆人頭的正麵,悲嗆吼了一聲,心裏陡然間一股滾熱衝湧而上。


    鮮血噗的一下衝嘴裏噴出來。


    跌撞著向後一退,頹然坐在椅上,指頭抬起,虛弱指向那邊。


    “告訴…告訴….我…..怎麽回事!”


    話也未說完,歪倒在桌上。包道乙大驚,連忙高呼:“來人啊,教主急火攻心...........”


    ...........


    而在另一邊,範疇光森森的臉側,含怨不已。


    “怕是此生都無法再做官了。”


    他騎著馬,慢吞吞在山道上走著,頭上的疼痛也不及他心裏的重創。


    而離他身側不遠的灌木內,一支弩矢悄悄的瞄準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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