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瑞芳嘴沒閑著,眼神也沒閑著。她看出敏芝又走心了,也知道此時的她不但敏感而且脆弱,斟酌再三,突然開口問道:“敏芝,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雖然程放對敏芝說起過楊瑞芳的故事,牽扯到一些不好開言的秘密,程放說的很籠統。


    看著楊瑞芳那雙略顯沉重的眼神,敏芝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楊瑞芳的神情一度迷茫,渾濁的眼晴裏似有似無地含著一層薄薄的晶瑩。她很是遺憾地告訴敏芝,生於書香門第的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二十歲那年,為了嫁給程放的父親程守君不惜背叛父母離家私奔。


    曾經,她認為那就是愛情,她願意為愛情而生,也願意為愛情而死。直到程放五歲……


    楊瑞芳的嘴角不由得抽搐起來,那狀態,極像一個抽風的老年患者。她終究沒講程放五歲時的事件起因,隻是嘶啞著聲音喃喃說道:“那個老男人很強橫,仗著程守君不敢說實話竟然當著滿院子的人打了我兩巴掌……我沒有錯,是他們錯了,他們太貪心……”


    突然,楊瑞芳就像被鬼附身似的打了個冷顫,不停翕動著的唇呈現出異樣的死灰色。


    金敏芝曾聽劉桂枝講過那段過往,或許,楊瑞芳真的沒錯,錯了的是那些讓她受傷害的人。想到這裏,敏芝害怕了,手忙腳亂地給她沏了一杯清茶。


    這又是一個她不認識的楊瑞芳,此刻的她不僅沒了女強人的氣場,就連那張高貴的臉也失去的應有的神采。


    “媽,您喝口茶。”


    “我沒做錯!我真的沒做錯!”楊瑞芳機械地接過敏芝遞來的茶,由於情緒失控,她手一哆嗦,細膩的白瓷杯掉在地上摔成兩瓣。“他……一個叔叔輩的老男人明明知道事實真相卻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打了我這個沒有罪的人,而程守君……我恨他!不,是恨他們!恨所有與這件事有關聯的人!”


    楊瑞芳的狀態嚇壞了敏芝,她手忙腳亂地收拾好地上的殘渣,卻不知道怎麽安慰依舊沉溺在痛苦中的楊瑞芳。


    那個老男人是誰?程放的父親程守君眼看妻子受辱又是為了什麽不敢說實話?就算腦子不靈光,敏芝也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受到侮辱的楊瑞芳依然在隱瞞著事件的真相。


    短暫的沉默過後,醒過神來的楊瑞芳自嘲地道:“我以為自己夠堅強,嗬嗬,還是修練不夠哇。”


    楊瑞芳頹廢地露出了與氣質不符的神情,就算眼裏再不揉沙子,她也不敢輕易道破那個隱瞞了五十多年的秘密。她告訴敏芝,離開程守君後她才發現自己懷孕了,為了活下去,她穿著破衣爛衫在黑夜裏乞討過,攥得幾個小錢後又租了一間臨時住所,靠倒騰一點小生意賺個溫飽。


    懷孕八個月時,嚴重的營養不良加之沒白沒黑的勞累導致體力不支的她昏厥在一個穿著體麵的女人身旁,這個女人就是高曉文的母親。


    說到這段往事時,楊瑞芳的神情很平穩,似在講述一個與已無關的故事。


    高曉文的母親把無依無靠的楊瑞芳養在高家的老宅裏,表示願意收養她肚子裏的孩子。因為恨極了程守君,窮困潦倒的楊瑞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高曉君不足月就出生了,由於營養不良,出生時隻有三斤八兩。


    即使再恨程守君,母愛的天性還是讓原本講好生下孩子就離開的楊瑞芳又在高家老宅住了一個月。那一個月,高曉君長了兩斤多,楊瑞芳離開時已經是個人見人愛的嬰孩了。


    楊瑞芳離開高家的時候,手裏攥著一千六百元錢。那時的一千六百元,相當於近十個家庭一年的收入。


    為了生存,為了報複程守君,她賣了他們的親骨肉。


    極具生意頭腦的楊瑞芳花了四百元錢在青林郊區的物資倉儲庫附近買了四間臨近大路的老房子,又花了一千多元蓋起一間寬敞的門麵房,置辦了一些簡單的家俱和一些小百貨,有板有眼地在自家門裏做起了小生意。


    物資倉儲庫有一幫專門幹裝卸的搬運工,有他們的照顧,安頓下來的楊瑞芳總算解決了溫飽問題。


    楊瑞芳一直認為自己是用賣女兒的錢安的家,所以,她並不快樂。除了生意上的來往,她很少與人搭訕也不主動與人交往,更不會輕易走出家門,直到程守君的再次出現。


    說道程守君,楊瑞芳突然住了嘴。


    金敏芝沒敢坐回椅子上,一直畢恭畢敬地站在楊瑞芳身側。楊瑞芳雖然停止了講述,她的眼角卻凝著一絲晶瑩,臉上的表情也跟著生動起來。


    “他終究還是找來了,見到我的那一刻,他流淚了,我卻像個外人似的冷漠地盯著他。他說,他沒想到我一直住在離家不足四十華裏的青林區,他以為我回了老家,所以,在南方尋了我四年……”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極度情緒化的楊瑞芳似是陷入了某種暖心的回憶。“他在倉儲庫找了個裝卸工的活,又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老舊的房子,很是執著地住了下來。裝卸工的活又髒又累,沒有固定的作息時間,也沒有固定的點吃飯,隻要搬運車一來,就得馬上投入工作。我依舊排斥他,他卻不聲不響地守護著我,過了這麽多年,就算曆盡滄桑,就算汗流夾背,穿著利落的他依然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


    楊瑞芳的眼神逐漸溫柔起來,口吻卻愈加傷感。依稀仿佛間,敏芝眼前出現了一個窮困潦倒,卻自強不息的程放。


    “他一有閑瑕就在我門前轉悠,若是有了生意,還會主動和人打招呼。人們開始猜測我們的關係,為了保護我,他承認是我的丈夫,還說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愈發恨他,而他,寧肯被我指著鼻子罵,也不肯誠認那些人的錯誤。正是因為此,就算看到餓極了的他被幹饅頭咽得直瞪眼,我也不會施舍給他一口涼水。他每個禮拜都會回去一次,我知道他是回去看程放,即便想兒子想得發瘋,想想被我賣掉的曉君,我依然硬起心腸強迫自己不打聽兒子的一切。那一年的八月十五,他回去看程放,傍晚時分又匆匆地趕了回來。然後,又雷打不動地守護在我的店門口。隻要我不關燈,他就不會回去休息。那一晚有些陰,風也有些大,或許是為了驅寒,或許是為了排遣心中的苦悶,他第一次喝了酒。然後,隔著窗戶對我說,就算他們真的錯了,他也不能恨他們,因為,他們一直在為他養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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