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我發現家裏多了幾個傭人,我們剛一進門就送上薑湯暖身,又自覺把我們帶來的行李拿上樓,手腳看著十分幹練。


    上了樓,我幫傅厲琛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邊說:“傭人是你找的?我以為這邊的事情一處理完,我們就要回紐約了呢。”


    “處理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都是順路。”傅厲琛轉身來,雙手虛虛搭在我腰上摟著我,“陪你養胎才是主要目的,這裏比較安靜,的確比較合適你和孩子。”


    我也回抱住他的腰:“那可說好了,這幾個月你必須一直陪著我,就算sag鬧出再大的事情我也不放你走。”


    “好,他們要是來煩我,你就把他們趕走。”傅厲琛用鼻子和我互相碰了碰,“你有這個權利。”


    “那是,我可是你名正言順的老婆。”


    傅厲琛輕笑:“歆歆的確很少行使身為傅太太的權利,這次你可要擺足架子。”


    “擺架子嘛,我最擅長了。”


    肚子越來越重,我站沒一會兒就感到腳酸,傅厲琛立即察覺到了,伸手摸了摸沙發的位置,自己先坐下去,再把我拉過去坐在他腿上。


    我的高度剛好到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始終緊閉著,已經一個多月了,這樣的情況也可能會持續一輩子。我湊過去,在他的眼皮上吻了一下,忽然很想知道:“傅厲琛,你能不能告訴我,看不見是什麽感覺?”


    他的身體一下子就不動了。


    我摸上他的眼睛:“有一天晚上,我閉著眼睛在房間裏走了一圈,可是一磕到碰到,眼睛就會本能地睜開,可是你,你即便睜開了眼睛也看不見,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很……怕?”


    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曆?


    在某個黑夜走在一條沒有燈光的小路上,看不見任何東西,隻能聽見聲音,聽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什麽東西身上發出的聲音,那時候你怕嗎?


    或是在某個突然停電的夜晚,你在家裏摸索著應急燈,一不小心撞到了沙發角,腳疼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你委屈嗎?


    而傅厲琛,日日夜夜處於這樣的環境,要跌跌撞撞多少次才找到門的位置,要磕磕碰碰多少次才拿得到水杯,更不要說他曾經多麽意氣風發。


    他一定怕的,也一定委屈的。


    傅厲琛沒有說話,緩慢地移開了頭。


    這是我們之間第一次聊起這個話題,自從他出事後,我有意無意地避開,平時從不特意說他的眼睛如何如何,他也不曾說,都心照不宣地假裝沒有這件事。


    但是今晚,寧時修那句‘你都這樣了還和我爭’,終究是刺破了這個敏感的話題。


    本以為已經疼得麻木了,再談起也不會再有感覺,可是現在把話說完,心裏還是像針紮似的難過。


    我看到傅厲琛放在膝蓋上的手,捏緊後又鬆開,像在隱忍什麽,我一下子就紅了眼眶:“我連感同身受都做不到。”


    對不起,你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可我連嚐試你的痛苦都做不到。


    傅厲琛聲速緩慢地說:“已經不怕了。任何不習慣都有習慣的時候,總有一天,我會比任何人都更適應黑暗。”


    他嘴角彎出一抹淡淡的笑,“一開始的確是怕的,因為無論我看向哪裏,走向哪裏,都不知道下一步是否會踏進萬丈深淵。”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看著他這個樣子,我心裏那個深藏的念頭越發堅定。


    “傅厲琛,我說過我還沒有放棄,所以你也一定不能放棄。”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而且,就算你將來真的不能恢複光明,也有我當你的眼睛,無論怎麽樣,你都不能喪氣。”


    傅厲琛摸摸我的頭:“我不會喪氣,從來都不會,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後來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再說話,我靠在他肩膀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那時候已經是淩晨五點鍾,我本就嗜睡,這次一直睡到中午十一點多才醒。


    一睜開眼,我發現傅厲琛正單膝跪在床上,傾身靠近我,像是要把我叫醒。我順勢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仰起頭親了上去。


    “醒了?正想叫你。”傅厲琛嘴角的弧度一下子柔軟下來,“阿澤和阿林回榕城了,約我們去棋牌室打牌。”


    蘇柏澤和阿林也回國了?


    我一個翻身起來:“現在嗎?”


    “嗯,你吃點東西,然後我們就過去。”


    棋牌室。


    那個地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過了,但其實仔細算算,也才過去一年而已。


    傅厲琛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不是說要當我的眼睛嗎?現在就有你表現的機會。”


    ……


    棋牌室還是那個棋牌室,包廂也還是那個包廂。


    上一次我進到這裏是什麽時候?好像是蔣初雲剛回來那一陣。


    那時候我以為傅厲琛不要我了,還一個人在大街上哭了一頓,心裏狠狠地發誓跟他斷個幹淨,可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跑來棋牌室偷看他,結果被他抓個正著。(詳見79章)


    這些事情,其實都隻是一年前發生的,可是卻都已經物是人非,就連當年的主角之一,現在都不在了。


    ……


    今天的包廂很幹淨,沒有五顏六色的燈,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和香煙味,隻有蘇柏澤和阿林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牌,見我們進來,阿林先站起來:“二哥,二嫂。”


    自從他在韓西洲手下出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再見到他,忙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看了一圈,他舉手投足很自然,看來恢複得不錯。


    “二嫂,放心吧,我沒事了。”阿林笑笑,“昨天我還和柏少去郊區騎馬。”


    “什麽柏少,叫得那麽生疏,咱們誰跟誰啊。”蘇柏澤不滿,不過阿林沒接話,給我到了杯水,蘇柏澤顯然已經習慣被無視了,不在意地轉向傅厲琛,“二哥,你遲到了這麽久,這一局可要你做東。”


    傅厲琛拉開椅子坐下:“好,輸的都算我頭上。”


    這樣的對話,似曾相識。


    最後我們幾個人都笑了。


    有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也許幾十年後,我們都七老八老的時候,還跟現在這樣湊在一起打牌的念頭。


    因為我和傅厲琛隻能算是一個人,打不了麻將,隻能玩鬥地主,我小聲跟傅厲琛說牌麵,他則負責出牌。純粹為了娛樂,我們都不著急贏牌,打得很隨意。


    蘇柏澤優哉遊哉地丟出一張牌,說:“二哥,那500公斤海洛.因不是找到了,你怎麽還不交上去?這種東西可捂不熱,早脫手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傅厲琛淡淡道:“已經讓楊東去聯係了。”


    蘇柏澤想起什麽似的笑了笑:“說起來這寧時修也怪,找了十幾年的東西就在麵前,居然能說放棄就放棄。二嫂,他和你還真是兄妹情深啊。”


    我正想接話,傅厲琛就丟出一張牌,同時冷冷地說:“我的人都在唐門門外,他的人都在紐約,他本來就搶不過我,什麽主動放棄,他隻是讓自己輸得沒那麽難看而已。”


    蘇柏澤哧聲:“是是是,誰還能是我們傅老大的對手。”


    我也是好笑——難怪昨天他離開唐門的時候是黑著臉的,原來是計較這個。


    第一局在閑聊中結束,蘇柏澤贏了,阿林輸得最慘,負責洗牌。


    蘇柏澤叼了一根煙,拿著打火機正要點燃,目光無意間掃過我的肚子,立即滅了火:“差點忘記二嫂已經懷孕了,不能吸二手煙的。”然後就把打火機放下,隻含著沒點燃的煙過嘴癮。


    傅厲琛雙手交叉成塔型放在桌麵上,微側頭對著蘇柏澤的方向:“不是說你一回來就江叔揍了一頓,然後呢?”


    剛才進門我就注意到了,蘇柏澤的嘴角有點青紫,原來是被他爸給揍的。


    蘇柏澤也摸摸嘴角,但是語氣卻很不在意:“那還有然後,揍完就讓我滾蛋唄,他就是想出出氣,我就乖乖讓他出。”


    傅厲琛笑了一下:“你一聲不吭一走就是大半年,把江叔和嬸嬸都嚇壞了,隻是揍你一頓還是輕的。不過他們也是怕你再走,這一頓揍完了應該就不會太為難你。”


    不會太為難,我覺得他這句話裏還包含了另一個意思,我看向阿林那邊,他低著頭認真洗牌,看上去好像沒什麽反應,但眼神卻瞥了蘇柏澤幾下。


    “別老是說我了。二哥你這次鬧出的事也不小,還跟二嫂跑到榕城來,也把元叔和老佛爺氣壞了。”蘇柏澤指的是他的眼睛。


    傅厲琛亦是不在意的語氣:“等孩子出世了再跟回去吧,看在孩子的麵上,也許能揍輕點。”


    蘇柏澤哈哈大笑,笑完後語氣還是有些可惜:“你這眼睛,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傅厲琛淡淡道:“美國最權威的眼科醫生診斷的,你說呢?”


    蘇柏澤氣得拍了下桌子:“韓西洲這孫子,讓他就那麽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看不見就看不見,這輩子我什麽沒看過?”傅厲琛說著來握我的手,一起貼在我的肚子上,“唯一可惜的,就是看不見我兒子長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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