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香枝出去後,秋葵便收拾了碗筷,戰戰兢兢地縮在小房間裏等香枝回來。


    可是她等了許久,香枝都沒有回來。


    直至那位邱公子回來了,香枝都沒有回來。


    聽到邱公子推門進來的聲音,秋葵的心一下子揪得緊緊的,她整理了一下臉上的情緒,匆匆走了出去,“邱公子,要準備熱水嗎?”


    “不用了。”邱柏看了她一眼,忽然道:“香枝呢?”


    秋葵感覺自己的心猛地停跳了一瞬,她聽到自己怯怯地道:“不知道,她吃著飯突然跑出去了,還沒回來。”


    邱柏又盯著她看了一陣,才緩緩收回視線,“嗯,沒事了,你下去吧,我不用人守夜。”


    秋葵如往常一樣低著頭出去了。


    反正她總是這樣膽小,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常。


    秋葵回到她和香枝的床上,睜著眼睛等了她一夜。


    可是直到天大亮,香枝依然沒有回來。


    秋葵便知道,她的香枝,回不來了。


    外頭天已經大亮,邱柏已經出去了,秋葵如同往日一樣麻木地打掃屋子、整理寢具,隻是往日裏都是香枝陪著她一起做的,現在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正收拾著,秋葵突然一僵,仿佛被猛獸盯上的兔子一般,她顫巍巍地轉過身,便見門口正站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吊梢眉三角眼,一副陰沉沉的模樣。


    這不是旁人,正是香枝口中的那個老虔婆,西院的管事玥娘。


    秋葵捏緊了手裏的抹布,上前福了福身。


    玥娘借著扶她起來的動作在她手上捏了一把,秋葵的皮膚很白,嫩豆腐一樣一掐一個青印子,她左右看看,陰沉著臉道:“怎麽就你一個人打掃?香枝那懶貨呢?該不會還沒起床吧?”


    秋葵收回手,垂眸盯著手腕上那個青印,怯怯地咬了唇道:“香枝昨天出去後一直沒有回來,不知道去哪了。”


    玥娘臉一沉,後來仿佛想到了什麽,又笑了起來,她抬手撫了撫秋葵嫩生生的小臉,“我會派人去找的,你一個人暫且辛苦些,等你屋裏的邱公子被淘汰出去了,你就來我屋裏伺候吧。”


    沒了潑辣的香枝,這兔子一樣的秋葵還不是隨她揉捏麽。


    秋葵聞言,顫抖得越發厲害了,仿佛隨時會撅過去的樣子。


    玥娘看得越發得了趣味,又在屋子裏磨蹭了好一會兒,怕回頭被這屋裏的邱公子回來撞上,這才意猶未盡地退了出去。


    等玥娘離開之後,秋葵才係好被扯開的衣帶,慢慢蹲下身,雙臂環抱著自己抖得跟篩糠一樣,一雙杏仁似的眼睛死不瞑目一樣瞪得大大的,細看卻是半點淚水都沒有,隻有一片無盡的幽黑。


    早上,花朝起床之後,便看到清寧正在院子裏忙得熱火朝天。


    “這是在做什麽呢?”花朝問。


    正蹲在一旁托著腮幫子看的阿寶跑了過來,笑嘻嘻地道:“清寧說要給我做個秋千。”


    花朝笑著捏了捏阿寶的小鼻子,清寧這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為了逃避玩泥巴以及吃烤蟲子的命運清寧也真是絞盡腦汁拚了。


    吃過早膳,如煙帶著阿寶去院子裏找清寧玩秋千,如黛便笑著同花朝湊趣道:“阿寶來了之後,院子裏熱鬧了許多呢……說起來,因為流霞宴的事情,仙莊裏也是難得的熱鬧呢。”


    “是啊,難得的熱鬧。”花朝微微挑了一下唇角,竟是起身道:“那去看看熱鬧吧。”


    如黛倒有些意外,鶯時一早已經抱著流霞劍去西院演武場了,還以為聖女今天依然不會去呢,雖然意外,但如黛馬上應了一聲,動作利索地伺候聖女換了衣裳。


    雖然要去演武場,但花朝並不打算去看台上扮傀儡,穿了一套相對簡單的石青色曲裾,外頭披了狐毛領子的披風。


    一踏進演武場,便見大大的擂台上有兩名少年正在比鬥,其中一個正是袁秦,這次他的對手看起來頗有些棘手,正陷入苦戰。


    花朝遠遠地看著那個少年在擂台上拚搏,這大冬天竟出了一層汗,她微微蹙了蹙眉,然後很快收回了視線,看向擂台下觀戰的人,景王爺和邱柏都在。顯然景王爺的“好運氣”沒有持續到今天,因為花朝特意在今日擂台戰的名帖上添上了景王的名字。


    無他,這位景王實在太謹慎了,花朝毫不懷疑若是今天的擂台戰上沒有他的名字,他依然會躲在屋子裏胡吃海塞,輕易不肯踏出房門一步。


    不是花朝托大,攸關生死,她不得不多考慮一些,瑤池仙莊這個龐然大物在江湖上任何一個門派麵前都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存在,所以即使是慕容夭夭的小胡子爺爺表示可以幫她,她也拒絕了,因為她不想連累唯一的好朋友,可是景王不一樣,他背後站著的是皇帝。


    什麽東西可以打動皇帝呢?


    花朝的嘴角牽起一絲笑意,長生不老……即使是坐擁天下的皇帝,也拒絕不了長生不死的誘惑吧。


    雖然現在江湖上都在傳言瑤池仙莊內有什麽長生不老的秘法,可是並沒有任何證據,若是讓景王發現了長生不生的秘法真的存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到時候蘇妙陽要怎麽辦呢?


    “聖女?”


    正想著,身後突然有人出聲驚醒了她。


    花朝回頭,便見穿著玄青色大氅的秦千越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似乎也是剛來演武場,正好在門口碰到她了。


    想起在旭日城時那次相助之恩,花朝衝他福了福身,”秦公子。”


    秦千越笑了笑,一張美到淩厲的臉龐因為這個笑容而變得溫和起來,“姑娘別來無恙?”


    “還未多謝秦公子當日出手相助。”花朝微微一笑。


    “舉手之勞罷了,不必放在心上。”秦千越微笑著擺手。


    他對這個曾經手持秦家玉牌,並且讓向來狡猾的鄭管事吃了癟的姑娘是很有些好奇的,他後來查過,她的確是姑母秦羅衣的養女。


    隻是如今……她竟然搖身一變,又成了這來曆神秘的瑤池仙莊的聖女,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正說著,那頭忽然傳來一陣歡呼,花朝回頭去看,便見擂台上袁秦已經一腳將他的對手踹了下去,隻是這一場勝得很險,也很狼狽,頭發亂了,衣服也破了,嘴角還有血跡。


    此時,他正站在擺台上,一臉倔強地望著花朝的方向。


    花朝在心底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


    這又是何必。


    “他今日不算走運,遇到的對手是慕容狄,他雖是慕容府的旁支,但也是慕容府年輕一輩裏的佼佼者,這一戰勝得殊為不易。”見花朝看著擂台的方向,秦千越善解人意地解說道。


    花朝收回視線,看向秦千越,“秦公子也是為流霞劍來的?”


    秦千越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問得如此直白,不由得輕笑了一下,道:“莫非姑娘不知此次來參加流霞宴的公子們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麽公子你呢?”花朝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道:“秦公子你的來意是什麽?”


    秦千越頓了一下,才搖搖頭,似是有些無奈地道:“六年前我遭人暗算留下內傷,前些日子於瑤池仙莊裏喝了仙釀之後竟察覺積年的內傷有所緩解,所以才厚顏上門,讓姑娘見笑了。”


    原來竟然是衝著所謂的瑤池仙釀來的,雖然帶著目的而來,可他沒有拐彎抹角語焉不詳,也沒有故作風流瀟灑地說是衝著她這個聖女來的,花朝反倒對他的坦白產生了一些好感。


    麵對這位光風霽月的玉麵公子,花朝忽然有了一個打算。


    她細細琢磨了一下,打了個腹稿,正欲開口,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硬邦邦的聲音。


    “喂,下一場該你了。”


    是袁秦。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下擂台跑了過來,此時正麵帶敵意地瞪著秦千越,秦千越對這個沒腦子的表弟也頗為無奈,他好脾氣地搖搖頭,也不計較他的無理,對花朝拱了拱手道:“那我先過去了。”


    花朝隻得咽下了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微笑著點了點頭,目送秦千越躍身上了擂台。


    這躍身上擂台的身姿,由他使來也比旁人好看幾分,不愧江南秦家玉麵公子之名。


    “你是不是很希望他贏。”一旁,袁秦瞪著花朝,忽然酸溜溜地道。


    花朝默默看了他一眼,越發不明白他腦袋裏在想些什麽了。


    “我肯定不會讓他贏的!”袁秦捏了捏拳頭,咬牙道:“你等著,我一定會奪下這擂台的魁首。”


    他們都說這流霞宴是給花朝比武招親的,他一定會打贏這擂台帶花朝回青陽鎮去!


    花朝如今一看到袁秦就頭疼,恨不能立刻把這個家夥打包送回青陽鎮去,瑤池仙莊在花朝眼就是個龍潭虎穴,可這愣頭青竟是不聽勸告一門心思往裏闖,阿娘就他一個兒子,若是他折在了瑤池仙莊,她又有何麵目去麵對阿爹阿娘的十年養育之恩。


    知道勸他也不會聽,花朝隻得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了一句:“你好自為之罷。”


    說完,正轉身欲走,手腕上突然一緊,卻是袁秦拉住了她。


    “花朝……”身後,他低低地喊了一聲,聲音有些啞。


    花朝垂下眼簾,沒有回頭,也沒能甩開。


    “花朝……如果我打贏了擂台,你就原諒我,跟我回青陽鎮去好不好……”他低低的,麵帶懇求地道。


    “人生在世,有些事情不是你希望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花朝淡淡地道:“我希望你現在立刻離開瑤池仙莊回青陽鎮去,你能聽我的嗎?”


    袁秦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然後鬆開了。


    “我一定會贏的。”他咬牙切齒地道。


    花朝頭也不回地走了。


    袁秦瞪著她絕情的背影,雙目發紅,“我一定會贏的!”


    我一定會贏的,他對自己說。


    可是花朝,我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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