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之夜,天空一片漆黑,無星也無月。


    一襲盛裝的花朝站在瑤池仙莊裏地勢最高的一座涼亭上,仿佛在眺望著什麽,可是這漆黑的夜裏,分明什麽也瞧不見。


    如煙如黛和清寧安靜地站在一旁,半絲響動也不敢發出來,連呼吸都放輕了,氣氛有些僵持,因為除了他們,涼亭下麵還站了兩排白衣仙侍,足有十六人。


    那些人恭敬地等了許久,見聖女始終不動,才有一人壯著膽子上前,躬身道:“聖女,時辰到了。”


    花朝沒有回頭,隻淡淡道了一句:“急什麽。”


    那人不敢多說,隻得又默默退了回去。


    又等了許久,氣氛越發的焦躁起來。


    終於,有腳步聲響起。


    “聖女,我回來了。”鶯時的聲音響起。


    花朝沒有回頭,隻輕輕問了一句:“送他出去了嗎?”


    “是,送到了山門口,外頭有馬車來接他了。”鶯時恭敬地道,絕口不提他把那小子敲暈的事。


    “是嗎。”花朝喃喃:“那就好。”


    “聖女……”站作兩排的仙侍們催促。


    花朝似乎笑了一下:“走吧。”


    那些仙侍們聞言如蒙聖音,立即恭敬地彎下腰將花朝從涼亭上請了下來。


    長長的裙擺從台階上拖曳而下,包裹在華麗衣裳中的女子妝容精致,在這濃濃的夜色中恍若神女。


    然而仙侍們皆躬身垂頭,不敢直視,仿佛連看她一眼都是褻瀆。


    唯有後頭來回複的鶯時站在眾人之外,遠遠地看著那明明被所有人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卻仿佛孤獨地被所有人遺忘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瞬間的複雜和一些別的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緒。


    花朝走進聖殿的時候,聖母已經等候多時了。


    此時的聖母全身隻著一襲白袍,素麵朝天,她看到花朝走進聖殿,微微笑了一下:“姑姑等你許久了呢。”


    這一笑,眼角有皺紋疊起,卸下了妝容,她的臉上便顯出了年紀。


    “勞煩姑姑久等。”花朝神色淡淡地道。


    聖母便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你總是這樣不信任姑姑,姑姑答應你的事又何曾沒有辦到過呢。”


    花朝不曾辯解,隻麵無表情地應了一句:“是。”


    “罷了,既然你已經確認袁家那小子安然離開,那麽是否應該開始履行你聖女的職責了?”聖母說著,眼神定定地她身上看了一會,見她沒有露出絲毫的異色,便笑了笑,揮手道:“茜娘,伺候聖女沐浴。”


    聖母口中的茜娘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眼角有著細細的紋路,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樣子,是聖殿的管事,瑤池聖母的心腹。


    “是。”茜娘上前,十分恭敬地對花朝道:“聖女大人,請隨我來。”


    如煙如黛垂首退到一旁,任由茜娘上前攙扶著花朝去沐浴。


    卸下頭上的釵環和臉上的妝容,脫下繁雜的衣裳,焚香沐浴過後,茜娘親自捧了白袍過來伺候花朝穿上。


    一襲極簡的白袍穿在她身上,越發的襯得她如遺世獨立的神女一般。


    “聖女大人,請隨我來。”茜娘一臉敬畏地輕聲道。


    花朝默默跟上。


    赤裸的雙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如踩在雲端,最後,在一麵雕滿了壁畫的牆前停下了腳步。


    牆壁上雕刻的,是一條巨大的、帶角的蟒蛇。


    正是瑤池仙莊的聖獸玄墨,隻不過玄墨還沒有生出角來罷了。


    茜娘輕輕轉動了一下那巨蟒頭頂的角,牆麵一下子翻轉開來,她恭敬地側身站到一旁:“聖女大人,聖母已經在聖壇等著了,請你進去吧。”


    除了聖母和聖女,其他人是沒有資格進聖壇的,即便她是聖母的心腹也一樣。


    花朝眼中滑過一絲諷意,緩緩走了進去。


    身後,牆又嚴絲合縫地翻轉過去。


    熱浪撲麵而來,整個聖壇猶如一個巨大的烤爐,空氣中泛著粉紅色的霧氣,帶著腥甜的味道。


    令人幾欲作嘔。


    而這粉色的霧氣和空氣中腥甜的味道,都來自於祭台下那一個正在不停沸騰的血池。


    “花朝,你來了。”身後,一具溫熱的軀體貼近了她。


    花朝掩住眼中的嫌惡,稍稍避開了一些,轉過身垂下眼簾,喚了一聲:“姑姑。”


    聖母一臉慈愛地看著眼前宛如神女一般完美的女孩,她年輕美麗的臉龐和穠纖合度的身軀,還有身上彌漫的處子馨香,無一不令她嫉妒著迷,那雙被霧氣蒸騰得略有些渾濁的眼中滿是貪婪之色。


    這正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年紀啊。


    是她早已經失去的東西。


    不過還好,她有花朝。


    “開始吧。”被那粘膩的視線看得不舒服,花朝麵無表情地道。


    “不用這樣著急。”聖母伸手摸摸她的臉頰,十分寬容的樣子。


    “早,或者晚,反正都是要捱這麽一趟的。”花朝淡淡說著,轉身走向一旁白玉石砌成的台階。


    台階頂端,是一張暖玉製成的床。


    她走到玉床前,仰麵躺下,年幼時,這個動作她重複了無數遍,從最開始的驚恐無助到最後的麻木,年幼時的她也曾怨恨命運的不公,也曾思索為什麽偏是她遭受這樣的折磨。


    最可怕的,是為什麽她不死。


    一直不死。


    即便被放幹了全身的血,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她依然會睜開眼睛,不斷輪回這悲慘的命運。


    直至……逃離。


    可是現在,兜兜轉轉間,她又躺在這裏。


    這樣場景,讓她忍不住想起了在青陽鎮時,每逢年底,基本上光景好些的人家都會殺年豬,喜慶熱鬧的氣氛,屠夫、以及等待宰殺的豬,最後大家歡歡喜喜地吃一頓殺豬飯。


    想著想著,在這當口,她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現在,她就仿佛那頭待宰的豬呢。


    “花朝,你在笑什麽?”聖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花朝閉上眼睛,不答。


    “好了,別惱,很快就好,不會很疼的。”聖母溫柔地道。


    她溫柔地笑著,取出一柄鋒利的匕首,輕輕劃開了花朝的手腕。


    鮮血腥甜的味道立刻溢滿了鼻腔,那汩汩流出的血液帶著異於常人的芬芳,在室內的高溫以及暖玉床的作用下,那芬芳的味道越發的濃鬱,連周遭令人不適的溫熱空氣都顯得令人迷醉起來。


    這一刻,屬於瑤池聖母溫柔慈愛的形象終於維持不住,她貪婪地望著花朝的手腕,表情既歡愉又痛苦,臉色變了幾變,隨即皮膚開始顫抖起來,仿佛有無數的蟲子密密麻麻地蟄伏在她的身體裏,而現在,那些蟲子聞到了異血的味道,爭先恐後地要衝出這皮囊,飽食一頓。


    她忍住不適,用之前劃破花朝手腕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也劃了一道,傷口裂開,卻不見有血流出,隻有無數芝麻樣的白色小蟲從傷口源源不斷地落下,貪婪地撲向閉目躺在暖玉床上的花朝,從她手腕處的傷口鑽了進去。


    那場景令人頭皮發麻。


    這些惡心的小蟲子,卻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美人蠱。


    直至最後一隻蟲子爬出她的體外,在人前溫柔慈愛的瑤池聖母蘇妙陽整個人都委頓下來,連先前中年婦人的模樣都維持不住,現在若有人看她,必然會十分驚悚,此時她雞皮鶴發,恍若一垂死老嫗。


    先前白皙的麵皮徹底鬆弛下來,布滿了老人斑。


    她佝僂著身子,蹣跚著走下玉石台階,走進不斷沸騰的血池,緩緩坐下,然後輕輕地喟歎一聲,臉上的死氣才稍稍退去了一些。


    暖玉床上,花朝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起來,劇烈的痛楚和折磨讓她的神智有些渙散開來,她的呼吸漸漸變得虛弱……


    這熟悉的、幾乎要將人逼瘋的痛楚和折磨漫長得仿佛沒有止境……


    誰來幫幫她……


    果然,不會有人來幫她的吧。


    除了自己,她還是什麽都沒有。


    青陽鎮那個叫花朝的小娘子終於還是……死了。


    好了,女主掛了,大結局。


    ……噗,騙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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