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暗了下來,夜裏的瑤池仙莊格外的冷,花朝坐在桌前,凝神望著燭台上輕輕搖曳的燭火,目光空茫而悠遠,不知道在想什麽。


    如煙和如黛對視了一眼,俱是滿麵愁容,聖女桌子上的飯菜一點沒動過,回頭聖母問起來,受到責難的肯定還是她們。


    “聖女,您不要憂心了,清寧和鶯時已經按您的吩咐送了晚膳和棉被過去,還有暖手爐,那位公子不會受到什麽委屈的。”如煙壯著膽子勸道。


    “是啊,聖女,您吃一些東西吧,馬上就是朔月之夜了,您這樣……可怎麽受得了。”如黛也道。


    聽到“朔月之夜”這四個字,花朝仿佛回過神來,她看了如煙如黛一眼,似乎是笑了一下,輕聲道:“按理說,你們是我的人,我自然會護著你們,就像先前一樣,但是你們也該護著些我,否則我也管不了你們那麽許多。”


    如煙咬牙,輕輕拽了如黛一下,讓她不要再說多話。


    見如煙識趣,花朝便也不再管她們,繼續發呆。


    他們都是姑姑送給她的人,是她的人,也是姑姑的耳目,雖然可憐他們位置尷尬不易,但若她都自身難保了,便也不要怪她顧不上那麽許多。


    到時候,最先舍棄的,便是他們。


    畢竟他們的忠心也有限。


    瑤池仙莊的人,她從來不信。


    一個都不信。


    此時,瑤池仙莊的私牢裏,袁秦又冷又餓,他坐在一團幹草上,隻覺得時間分外難熬。


    這大概是他此生最狼狽最無助的時刻了,在青陽鎮的時候雖然爹娘時不時胖揍他一頓,但他皮糙肉厚的也不覺得什麽,倒是娘有時候會提起他小時候被拐賣的經曆,但是因為那時候年紀太小,其實他的記憶並不是那麽清晰。


    他有記憶的人生裏隻有青陽鎮的歲月無憂和初涉江湖的精彩紛呈,而此時他卻困頓於此,莫名其妙成了階下囚。


    想起花朝那樣冷漠地看著他被人押走,袁秦隻覺得分外委屈。


    記憶裏的花朝從來都是溫柔體貼的,其實袁秦也記得自己小時候十分粘她,仿佛她的小尾巴一樣,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她也對他十分耐心,從來不會嫌他麻煩。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漸漸不願意粘著她了呢?


    大概是從隔壁街那個臭小子嘲笑他是離不開娘子的小相公開始的吧,他覺得羞惱,漸漸的,就開始對她不耐煩起來,甚至有時候態度惡劣。


    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和他計較,永遠那麽溫柔地站在那裏看著他。


    他逃婚,他迫不及待地逃家去闖蕩江湖,他向往著江湖那個對他而言十分神秘的世界,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花朝也會走遠。


    選擇的權利原來不是一直在他手上的。


    這個認知讓他無比頹唐。


    饑寒交迫的感覺著實不好受,袁秦在最初的委屈過後,卻突然想起,花朝也曾在紫玉閣的地牢裏被關了兩天。


    不……她的處境比他現在更糟糕。


    那時候,她的手腳被玄鐵鏈鎖住,她的手腕和腳踝都被磨出血了。


    那時候,她是否也是這樣的痛苦和難受。


    她很害怕吧。


    而當時,他默許了這件事。


    他眼睜睜看著她在紫玉閣的地牢之中關了兩天,視而不見。


    雖然當時在看到她的模樣之後他愧疚了後悔了,可是現在當他自己麵臨這一切的時候,他才知道,他的愧疚和後悔是那麽的膚淺。當時的他從來沒有設身處地想過,若他自己麵臨這一切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


    想著想著,袁秦閉上眼睛,幾乎是有些自暴自棄地想,算了,這一遭就當是償還她所遭受的一切吧。


    這樣想著,他的心裏終於好過了一些,仿佛良心得到了一絲安慰。


    可是此時的袁秦不會知道,花朝所遭受的一切,是此時的他根本無法想象的,又談何償還?他不會知道當他再一次將她一個人拋在紫玉閣的門口,自以為是地選擇去救梅白依的時候,花朝麵對的是什麽,她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在被他拋下之後還願意為他去走一趟注定崎嶇的路。


    這時,外頭的鐵門響動了一下。


    袁秦警覺地睜開眼睛,便看到兩個模樣姣好的少年走了進來,一人手上捧著厚厚的棉被,一人手上拎著食盒和暖爐。


    “清寧大人,鶯時大人。”守在外頭的侍衛恭敬地躬下腰。


    “開門吧。”鶯時吩咐道。


    “這……”那侍衛稍稍猶豫了一下,陪笑道:“要不您放在外頭,我等會兒送進去?”


    “是聖女大人吩咐的。”鶯時看了他一眼,麵帶倨傲地道。


    那侍衛便不敢再說什麽,利索地打開了牢門。


    鶯時走了進來,在袁秦警覺的視線中放下手中的棉被,清寧則是將暖爐和食盒放在了袁秦身旁。


    做完這一切,兩人便一言不發地走了。


    “等一下。”袁秦喊住了他們。


    鶯時不太想搭理他,清寧性子好些,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嗯?還有什麽事嗎?”


    “你們……是之前跟在花朝身邊的那兩個人?”袁秦問。


    “我們是聖女大人身邊的侍者。”清寧咬了咬唇,有些糾結地告誡道:“還請不要直呼聖女大人的名諱。”


    袁秦蹙了眉,直接問:“花朝怎麽樣了?”


    鶯時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你覺得你現在有什麽難耐這麽橫?聖女大人心地善良不忍心看你遭罪,你就老實待著,待到聖母願意放你出去的那一天,不要再自作主張給聖女添麻煩了。”


    一想起來他差點因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家夥觸怒了聖母被懲罰,鶯時的心情就陽光不起來,他可一點都不想去蟲窟觀光。


    說完,鶯時就甩袖走了,走了兩步,卻見清寧還在原地沒動,便催促他:“走啊,還等什麽呢。”


    清寧猶豫了一下,道:“你在外麵等我吧,我還有些話要跟他講。”


    鶯時便甩袖走了。


    清寧待鶯時走了,才看向袁秦,有些好奇地問:“你是聖女大人的前未婚夫婿?”


    “前未婚夫婿”這個稱呼讓袁秦一下子黑了臉。


    “聖女大人似乎很在意你的樣子。”清寧並不在意他的臉色和沉默,又道。


    這句話詭異地讓袁秦覺得心情有些舒暢起來,他終於大發慈悲地接話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聽聞聖女大人流落在外頭時,是被你家收養了,等於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你知道聖女大人平時喜歡什麽嗎?她喜歡什麽口味的菜肴?什麽顏色和式樣的衣服?喜歡什麽性格的人?有什麽特別的愛好嗎?”清寧一迭連聲地問。


    袁秦愣了一下:“你問這些幹什麽?”


    清寧微微紅了臉,輕咳一聲,有些羞赧地道:“我很喜歡聖女大人,但是不知道怎麽樣才能伺候好她。”說著,又一臉期待地看著他,道:“你能告訴我嗎?”


    袁秦一臉呆滯地看著眼前那微紅著臉的少年,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家夥竟然當著他的麵說喜歡並且要討好他的未婚妻!還如此囂張地來跟他取經?!


    這些已經讓他十分憤怒和憋屈了,然而更令他憋屈的是,這些問題……他竟然一個都答不上來。


    “啊抱歉,我冒犯你了嗎?”見袁秦的臉一時紅一時青的,清寧忙解釋道:“因為我是聖女大人的侍者,知道這些我才能更好的侍奉大人啊……”說著,他又看了看袁秦的臉色,隨即有些失望地道:“原來你也不知道啊,那打擾了,膳食快涼了,你快去用膳吧,別辜負了大人的一片心意。”說著,轉身走了。


    牢房的門再一次關上。


    袁秦站在原地,最初的憤怒過去之後,他才有些恍惚地想,花朝平時喜歡什麽?……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


    她喜歡什麽口味的菜肴?……記不清了,可是她總是記得他喜歡吃什麽,他喜歡魚頭豆腐湯,豆腐還必須是豆腐西施鄭娘子家的豆腐,娘和鄭娘子不對付,見麵就吵架,所以總是花朝去買豆腐。


    她喜歡什麽顏色和式樣的衣服?……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家裏所有人的衣服幾乎都是出自花朝的手,她的手很巧,做出來的衣服都找不著線頭,穿在身上特別的妥帖,可是他初出江湖,就不耐煩地將舊衣服扔了,換了成衣店裏簇新的衣服,可是實際上……還是花朝做的衣服穿著最舒服。


    她喜歡什麽性格的人?……袁秦有些恍惚地想,她以前應該是有些喜歡他的吧?可是現在……她還喜歡他嗎?比起總是對她態度十分惡劣的自己,剛剛那個一臉羞赧的少年是不是更討人喜歡?至少他是將她放在了心尖上在討好著她……


    她有什麽特別的愛好?……似乎也沒有,她總是在客棧裏幫忙招呼客人,忙著給家裏人做衣服,忙這忙那的,根本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麽多餘的時間。


    袁秦幾乎有些絕望地想,那些過去,仿佛真的沒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的……


    前麵看大家說看得有點憋屈,虐袁秦應該會看得比較爽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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