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忙碌之中,迎親之日很快臨近了。


    迎親前一日,這日一大早,趙屠夫便按照約定來送豬肉,推著小板車往後廚去的時候,便看到了袁秦哼著小曲兒從院子裏走了出來,一副大爺樣兒,後頭花朝追了出來。


    “阿秦,等一下!”


    “幹嘛。”袁秦停下腳步,頗有些不耐煩地轉過頭去。


    “把這個帶了路上吃吧。”花朝遞給他兩塊用油紙包著的肉餅:“茶館的瓜子點心不頂餓的。”


    袁秦看著手上的肉餅,頓了頓,才笑道:“我家花朝姐姐真是越來越賢惠了,等我回來給你帶糖葫蘆吃啊。”


    花朝抿唇笑了笑,看著他笑嘻嘻地出門去,一轉頭便看到了推著小板車的趙屠夫正神色不明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愣了一下,“趙大哥?”


    趙屠夫嘴角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麽,隻道了一句:“我來送喜宴要用的豬肉,老板娘訂的。”


    “是這樣啊,阿娘在後廚呢,你隨我來吧。”花朝說著,便在前頭領路。


    趙屠夫便推著小板車沉默地跟了上去。


    到後廚隻有短短一段路,短得令人唏噓,趙屠夫近乎貪婪地看著前頭花朝的纖細的背影,這短短的一段路似乎隻一個眨眼便到了。


    “趙大哥?趙大哥?”花朝的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趙屠夫一下子回過神:“啊?”


    “阿娘跟你說話呢。”花朝有些無語地指了指趙屠夫身側。


    趙屠夫轉過頭便看到秦羅衣正雙手叉腰,橫眉怒目地瞪著自己,他輕咳一聲,微紅了臉頰道:“抱歉,昨天夜裏沒有睡好,你剛剛說了什麽?”


    秦羅衣嗬嗬冷笑一聲,因著心情好倒也沒有拆穿,反正過了今日花朝就是她兒媳婦了,她便也不同他計較了,隻道:“我讓你隨我去前頭櫃台結一下這豬肉的錢。”


    “不必了,算是我的賀禮吧。”趙屠夫說著,頓了頓,又道:“我還有些舊事未了,打算離開青陽鎮一陣,明日便不來喝喜酒了。”


    “啊?怎麽這麽倉促?”秦羅衣一臉驚訝:“至少也要喝了喜酒再走啊。”


    趙屠夫默默心塞了一下,他一點兒也不想喝花朝的喜酒好麽!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幹脆什麽都沒有說,隻悶頭將小板車上的豬肉都卸下來。


    秦羅衣見狀,趕緊去前頭取錢了,她怎麽可能憑白收他這麽大一個人情,而且這人還對自己的兒媳婦有非份之想。


    這廂趙屠夫卸好豬肉,便推起小板車走了。


    “啊等一下,阿娘去取錢了。”花朝忙追了上去。


    趙屠夫卻是推著小板車走得飛快,饒是秦羅衣都沒有追上他,不由得氣悶:“算了算了,就當他一片心意吧,我回頭讓後廚給做些他素日裏喜歡吃的幹糧,讓他好帶著上路。”


    趙屠夫的事情不過是一則小插曲,很快被拋到了腦後,因為明天就是成親之日,除了遊手好閑還有心情去聽說書的新郎官,大家都忙得腳不沾地。


    沒有人發現馬廄裏的那匹馬不見了。


    這日下午,袁秦沒等人去尋他,自覺回來了,秦羅衣見他真的是安下心當新郎官的樣子,總算是放下心,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真實起來。


    婚期已經近在眼前,雖然花朝看起來十分淡定,私下裏其實還是十分緊張的,於是婚禮前這一夜,她竟是失眠了,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結果剛睡著沒多久便被秦羅衣和喜娘拉了起來。


    漱洗過後,喜娘用五色棉紗線替她開麵,五色棉紗線在臉上滾過的時候,稍稍有些疼,但那些疼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花朝坐在妝鏡前,定定望著鏡中那個身著鳳冠霞帔盛裝打扮起來的自己,眼中有著灼灼的光亮。


    說句不害臊的話,她期待這一天,真的已經期待許久了。


    盛裝打扮的花朝同樣看得一旁的喜娘直了眼睛,直說新郎官有福了,從不曾見過這般標誌的新娘,說得秦羅衣喜上眉梢。


    此時客棧之內早已張燈結彩,準備了上等的筵席,中午的席麵是花朝的起嫁酒,男方喜娘催了三次妝,秦羅衣才給花朝喂了上轎飯,送她出嫁。


    花轎出門,大紅燈籠開路,一路吹吹打打熱鬧得不行,花朝坐在晃晃悠悠的大紅花轎裏,被晃得有些發暈,耳畔是熱鬧的吹打聲,她感覺自己整個人如同墜入了一場美好的夢境,幸福得如此不真實。


    她喜歡阿秦,喜歡阿爹阿娘,喜歡青陽鎮,喜歡現在的生活。


    當初那個劃拉著小手喚她姐姐的孩子,如今將要成為她的相公、她的良人,而阿爹和阿娘,也將要成為她真正意義上的爹娘。


    她再不必遠遠站著,遠遠地羨慕地望著別人的人生了。


    真好。


    大紅花轎沿著鎮子轉了一大圈,顯擺夠了,最終又回到了客棧。


    秦羅衣今日是人迎喜事精神爽,逢人便是三分笑,見著花轎回來了,立刻讓奏樂迎轎,又讓人去催催新郎官,然而袁秦卻是遲遲沒有出現。


    花轎停在了客棧門前,因為新郎沒有出現,奏樂一直不曾停下,秦羅衣不時焦急地回頭張望,卻遲遲不見那個臭小子出來,她腦門上漸漸沁出汗來,心裏生出了些不太美妙的感覺。


    過了一陣,這個預感得到了證實,袁暮大步走到秦羅衣身邊,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那個臭小子留書出走了。”


    秦羅衣猛地瞪大了眼睛。


    袁秦的留書裏隻有龍飛風舞的一行字:“等著吧,我一定會名揚天下的!”


    透過那囂張無比的字體仿佛可以看到臭小子耀武揚威神采飛揚的樣子。


    看完,秦羅衣猛地將信紙攥成一團,氣得直發抖,她說最近怎麽那麽乖,感情是為了今日能夠出其不意地逃婚做準備呢!


    簡直膽大包天!


    花轎之中,鳳冠霞帔盛裝打扮的花朝等待了許久,直等到揚起的唇角緩緩落下,眼中的光亮漸漸散開。


    她等待的良人,一直沒來。


    吉時早就已經過去了,大紅花轎停在客棧門前,外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嘰嘰喳喳指指點點熱鬧非常。


    “我聽說這位小娘子不久前被歹人擄走了失了清白……”


    “怪道新郎官會逃婚呢……”


    人群裏有人在竊竊私語,不知是誰先說的,然後一個傳一個,竟是很快將這流言蔓延了開來。


    “誰在那裏胡說八道!”秦羅衣聽到,氣得臉色鐵青,一腳踹飛了客棧門前的木杆。


    那木杆原是客棧掛幌子用的,約摸有成年男子大腿那麽粗,被她一腳下去,一聲脆響便倒了下來,嚇得圍觀的人群猛地往後退了幾步,唯恐被那倒下的木杆砸到。


    花朝聽到外頭的動靜,自己掀開轎簾,下了花轎。


    看到花朝自己走出來了,秦羅衣一下子啞火了。


    一場喜劇眼見著變成了鬧劇,隱隱有流言傳出來,說袁秦之所以逃婚,是因為花朝被歹人擄走失了清白,這流言言之鑿鑿,說得有鼻子有眼,竟是鬧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那個混帳!”秦羅衣回到房中,氣得摔了茶杯,臉色鐵青。


    作為話題的中心人物,花朝表現得則得平靜多了,她沏了茶放在秦羅衣手中,安撫道:“阿娘,不要生氣了,現在最要緊的是先找到阿秦。”


    “找他做什麽!讓他走!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回來了!”秦羅衣拍著桌子咬牙切齒地發狠道:“竟然做出這般下作之事,我都沒臉認他!”


    她是真的氣急了,和袁秦一起消失的還有之前那個異鄉人留下的馬,行事如此利落,可見早有準備,那個混帳是打定主意要趁著結婚之日,所有人都放鬆警惕的時候離家出走的,之前那般乖巧聽話不過是為了令她麻痹大意罷了。


    那個混賬!


    他竟完全沒有替花朝想一想,滿心喜悅地等待著新郎來踢轎,最後卻難堪地自己走下花轎是怎麽樣一個處境,秦羅衣簡直不敢去想當時的狀況了,還有那愈演愈烈的流言,鬧得這般沸沸揚揚,明眼人一看便知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阿娘。”花朝蹲下身,握住秦羅衣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輕聲道:“阿秦是你的兒子,他是什麽樣的性子你難道不清楚嗎?他做得出逃婚之事,但詆毀我名節的事情定然不是他做的,他並不是這般陰狠歹毒之人。”


    用名節來羞辱一個女子,且還在被新郎逃婚之時,這般陰狠,絕不可能是袁秦的手筆。


    秦羅衣當然也不想以這樣的惡意來揣測自己的兒子,此時聽到花朝這般善解人意的話,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也是我將他逼得太緊了。”花朝垂下眼簾,動了動唇,輕聲道。


    秦羅衣看她這般,一下子心疼了起來,雖然花朝不是她親生的,但在身邊這麽多年,她又這麽乖巧,早和親生的沒有什麽不同,她拍了拍花朝的手:“是我的私心拖累了你,回頭我替你尋個更好的,不讓你再受這委屈……”正說著,便見袁暮推門進來,她忙起身道:“怎麽樣?有沒有找到他?”


    袁暮搖搖頭,眼中竟帶著一絲不意察覺的笑意:“也是我小瞧了那個臭小子,他行事謹慎得很,竟然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秦羅衣被他氣得直跺腳:“你這竟還是在誇他麽!”


    袁暮倒是笑了,安撫她道:“不讓他自己闖一闖,碰一碰壁,他始終是學不會長大的。”說著,又看向花朝:“那些流言你不要擔心,我已經查到是常去茶館聽書的那幾個小子搞的鬼,我去尋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不知被什麽人狠狠揍了一頓,雖不至於缺胳膊斷腿,但沒有半年也是下不了床的,如今嚇得魂不附體,再不敢亂說了。”


    花朝點點頭,知道阿爹還有話要同阿娘講,便識趣地離開了房間,還替他們帶上了房門。


    “你竟向著那個無法無天的臭小子。”秦羅衣不滿地掐他。


    袁暮由她掐,笑著抱住她道:“我瞧著那小子倒跟你年輕的時候很像,雖然你給他安排了最平坦的路,但他不去見一見這世上的崎嶇,又怎麽能甘心安於這平坦呢?”


    “我哪裏跟這臭小子像了!”秦羅衣雖然嚷嚷著,卻沒什麽底氣,畢竟她也是有著離家出走的黑曆史的,說著,又不滿道:“若不是我主意大,我能嫁給你?”


    “是是是,多虧了娘子主意大。”袁暮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到底是我慣壞了他,因著他小時候受了許多苦,便什麽都依著他,才讓他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秦羅衣還是有些低落,眉目間是掩不住的擔憂:“他沒有見識過江湖險惡,要是……”


    袁暮輕輕歎了一口氣,抱著她安撫道:“羅衣,他是我們的兒子,你要試著多信任他一些。”


    秦羅衣抵著他的胸口,半天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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