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嶽,我沒有騙你。”


    白默塵把手放在嶽凰的肩上,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嶽凰看著他的眼睛,還是那麽深邃,那麽璀璨,像夜空中的星辰。可是,那個男孩兒叫白星辰,而星辰,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白天,這個名字,裏麵包含著的,似乎不是什麽祝福,而是枷鎖,是尤鎮雄加在那個隻有三歲的小男孩兒身上的枷鎖。


    在那個男人的眼裏,這大概隻是個工具罷了。


    “嗯。”


    嶽凰繼續低下頭,咬了一口蘋果,大概是因為它在裸·露的空氣中暴露太久,果肉都已經變黃,味道也變得有幾分苦澀起來。


    親子鑒定報告,是在下午三點左右出來的,由逸貳親自送到病房。


    嶽凰躺在床上,聽著皮鞋以逸貳特有的力度和節奏,一下一下敲著醫院光滑的地板。


    她望著窗外,心中不安地低吟起波特萊爾的詩句。


    “當低垂的天空如大蓋般壓住……”


    腳步聲一步一步靠近,不急不緩。


    “被長久的厭倦折磨著的精神……”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而默念,任然沒有停息。


    “當環抱著的天際向我們射出……”


    “少夫人,少爺呢?”


    “他不在。說吧,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逸貳猶豫著,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單獨告訴嶽凰鑒定報告的結果。


    原本閉著眼睛的躺著的嶽凰猛地睜開雙眼,“說!”


    “是……”


    嶽凰再次望向窗外漂浮的白雲。


    “比黑夜還要愁慘的黑色黎明……”


    她開口用她自己都意想不到聲調說出:“記住,如果你不想他出事,最好換個結果。”


    逸貳沉默著看著病床上的女人,和她接觸得越多,越覺得自己看不懂她了。


    “恕我不能從命。”


    “你希望你的老爺晚年悔不當初,還是希望你的小主子死在自己的親生父親手上?”


    嶽凰的情緒出奇的平靜,其實在逸貳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手心早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雖然她對白星辰的身份早就有了預判,逸貳帶來的結果也在她的料想之中,但是,事實和料想,永遠都是兩回事,就像快要死了和真的死了,是兩回事一樣。


    “當大地變成一間潮濕的牢房……”


    逸貳一下子被她提出的兩個問題噎住了,他之前也有過這方麵朦朦朧朧的猜想,但他隻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直到聽到嶽凰這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他才感到那個疑問從心裏名正言順地浮了出來。


    他的身份要求了他不能懷疑自己的上司——尤鎮雄。


    可是,他也明明確確地知道,嶽凰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他捏了捏兜裏的報告,朝著嶽凰鞠了個躬,然後掩上門,走了出去。


    嶽凰在賭,賭逸貳和尤鎮雄不同,賭他心底還有一絲殘存的良知。


    “在那裏啊,希望如蝙蝠般飛去……”


    小u走之前給她削的蘋果,現在已經變成垃圾桶裏的一個核,手機上的日曆顯示現在是周五,這是林森每周來到z城匯報公司各個項目進度的日子,也是她和左司莫以及leon說過的,參加w母校百年校慶的前一日。


    “衝著牆壁鼓·動著膽怯的翅膀/又把腦袋向朽壞的屋頂撞擊……”


    現在的情況,她還能去嗎?雖然其實她自己身體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對外,她畢竟才剛痛失愛子。


    病房外,逸貳的腳步聲突然停頓,代替了的,是替她買粥回來的白默塵那低調沉穩的皮鞋,發出的聲音,然後,也突然停了下來。


    她知道,他們終於還是撞上了。


    嶽凰一邊感慨他的步子竟然和她眼中的白默塵性格完全不一致,心裏一邊強迫自己延續著那首不肯停歇的詩。


    “當密密麻麻的雨絲向四周伸展/模仿著大牢裏的鐵柵的形狀……”


    吱呀——


    門開了,白默塵頂著那張眼底泛著淡淡烏青的臉,走到她身邊。


    “一大群無言的蜘蛛汙穢不堪/爬過來在我們的頭腦裏結網……”


    “怎麽這麽看著我?”


    “師父”,在他開口的一瞬間,嶽凰腦海裏一直回蕩的比特萊爾的詩句,隨著她心裏的驚懼,一起消失無蹤,終於,一切複歸平靜。


    “嗯?”


    白默塵把粥從盒子裏拿出來放到櫃子上,然後在嶽凰背後塞了一個枕頭,好讓她坐著更舒服。


    “你遇到逸貳了嗎?”


    剛才兩個人的腳步聲都在走廊裏停止,嶽凰猜測,他們肯定是遇上了。


    “遇到了,他已經告訴你了吧?”


    白默塵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解開蓋子,把粥放涼。


    “他來的時候,我剛睡醒,迷迷糊糊的,沒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麽。”


    嶽凰這個理由找得很蹩腳,但是白默塵並不在意,他捏住她交握在一起的雙手,知道她心裏其實一直都很在乎這件事情。


    “那個孩子不是我的,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小家夥?”


    嶽凰粲然一笑,她一心感激逸貳沒有告訴他真相,以至於沒有注意到櫃子上的那個保鮮盒外,有淌出的白粥。


    那是白默塵在聽了逸貳的報告,再反複看了那份鑒定報告單之後,忍不住一拳砸向逸貳的時候,不小心淌出來的!


    逸貳的確還有些良知,但這個良知並沒有嶽凰想的那麽多,他心底的良知,僅僅足夠支撐他對白默塵說自己沒有告訴嶽凰這件事情而已。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白家園子雖然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但她待在自己房間裏的時候,還是很安心的,相比之下,一個人在醫院實在是很無聊。


    “過幾天才行。”


    白默塵伸出右手探了探白粥的溫度,發現還有點兒燙,就又把手收了回來,轉而替嶽凰剝起了葡萄。


    “那我明天是不是不能去w大學了?”


    嶽凰有些失落,雖然她理智上知道這個時候哪兒都不要去最好,但是情感上還是感到不開心。


    “沒事兒,左先生剛剛派amy送文件的時候讓我和你說一聲,校慶推遲到下個月了,到時候我們也已經在a城了,我陪你去。”


    “下個月!?怎麽會突然推遲這麽長時間?”


    沒準備好?不可能,w大學的人怎麽可能犯這麽粗糙的錯誤?


    白默塵看著手上黑紫色的葡萄皮,眨了眨眼睛,然後把果肉喂到她的嘴裏。


    “好像是和一個上麵臨時通知的大型校園活動衝突了。好了,先乖乖把午飯吃了再說。”


    嶽凰還想問,但是白默塵直接把一勺白粥塞到了她的嘴裏,她隻好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把它吃完。


    “白潔今天晚上要來醫院看你,你記得裝睡就行了,別和她說話。”


    嶽凰抬起手抓住白默塵正在給自己擦著嘴角的手,對於這次自己讓左司莫幫忙的事情感到有些愧疚。


    “師父,對不起……”


    白默塵看著她緊咬的下嘴唇,低頭吻了上去。


    嶽凰被他毫無緣由的吻弄得滿臉通紅,下意識地更用力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白默塵輕輕舔舐著她的唇瓣上的咬痕,“說過多少次了,不準咬。”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輕輕回應了一下,“嗯。”


    “小妖精,你非要在醫院裏誘·惑我嗎?”


    白默塵一臉委屈地摟著嶽凰因為最近的折騰而變得瘦弱的身體,控訴到。


    她趕緊鬆開自己的手,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我……”


    她真的是因為習慣了。


    每次白默塵一抱她,她就會下意識地這麽做。


    “我又沒有說你什麽,以前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去哪裏了?”


    這個時候嶽凰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小周。


    “喂?”


    “少夫人,尤總在嗎?”


    “在。我讓他接電話”,嶽凰把手機放到白默塵的耳朵邊,“小周打來的。”


    “有什麽事?”


    他一手摟著嶽凰,一手拿起電話。


    “尤總,林副經理往醫院去了,我沒攔住!我怕少夫人那邊……”


    白默塵眼神一凜,看著正在玩他襯衫扣子的嶽凰,又重新變得溫柔起來。


    “走了多久了?”


    “剛走,大概十五分鍾內就能到醫院。”


    “好,我知道了。公司還有什麽事嗎?”


    他捉住嶽凰在他身上摸來摸去的小手,說了句“就這樣”,然後放下手機。


    “公司有什麽事嗎?”


    “算是,林森正在來醫院的路上。”


    “什麽!?”


    嶽凰驚得猛然抬頭,狠狠地撞在了白默塵的下巴上。


    白默塵一聲悶哼,捂著自己的下巴眼神哀怨地看著她。


    嶽凰一邊揉著自己的腦袋,一邊扯過被子就把自己給裹了起來。


    白默塵看著她這樣子,哭笑不得。這個智商怎麽有時候高得離譜,有時候又低成這個樣子了?


    “他才從公司走,沒這麽快,你怕什麽?”


    開玩笑,他能不派人守在外麵嗎?這個小妮子真是猴急!


    嶽凰把腦袋伸出被子,“你不早說!”


    嚇得她差點兒沒想翻窗逃跑。


    “你給我機會說話了嗎?還有,你怎麽這麽怕他?”


    她不是和林森都已經離婚小半年了嗎,怎麽直到現在還是這麽介意被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我不是怕他”,嶽凰翻了個身對著白默塵說,“隻不過我覺得還是要小心點兒,不然被他看出來了怎麽辦?快,你把我的包裏的粉撲給我!”


    白默塵直接拿起包放到了她麵前,她迅速從裏麵拿出粉撲,把自己一張臉弄得慘白慘白的,看上去就像大病初愈一樣。


    他坐在旁邊默默感慨——果然不能輕易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嶽凰一邊把東西重新塞回去,一邊說,“快走快走,我要是再鬧出什麽對你不利的緋聞,老爺子非得把我給掐死不可~”


    “好,我的老婆大人~”


    白默塵幫她把包放回抽屜裏,然後給她理了理被單,在林森到來之前離開了病房。


    嶽凰再三確認沒有什麽破綻之後,終於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等著那個當初她流產的時候,連麵兒都沒路過一次的前夫,來“看望”自己這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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