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歡期期艾艾地進來,望見蒙住一隻眼睛五妹,卻毫無愧疚之情。


    在文氏的催促之下,宋相歡幹巴巴地說:“五妹受苦了,二姐不是故意的,下回不能鬧著玩了。”


    還沒等宋相宜表示原諒,文氏就揮手讓宋相歡出去了:“好了好了,知錯就好,明知道相宜身子笨,就不要鬧著玩,彼此安安靜靜的,比什麽都強。”


    宋相宜微微歎一口氣。自己的態度,其實根本沒人在意。


    即便是親生母親,在乎的也隻是她自己心裏的安慰:我是公平的,我對五娘是很心疼的,我還讓二姐給她道歉了呢,雖然二姐沒做錯什麽。


    還有啥可說,不如閉嘴,讓娘覺得自己起碼安份不生事。這樣往後萬一被欺負,還能有個老實印象。


    “娘,相宜要休息了。頭好疼。”她閉上眼睛,不再看文氏,寧願將自己交給一片黑暗。


    “好的好的,娘不吵著你了。想吃什麽,盡管吩咐廚房;若眼睛又疼,叫碧雲趕緊來通報,千萬不要自己忍著,知道不?”


    “謝謝娘,相宜知道了。”


    她眼睛都沒睜。文氏表露出來的一點點愛意,讓宋相宜覺得像是用身體的苦楚,換來的一點點垂憐。


    她不要這麽可憐。


    文氏一走,煙霞就假裝出去拿東西,跟在後頭。


    片刻之後,煙霞回來了。


    “娘和二姐說什麽?”宋相宜問。她知道文氏走到外頭,必定和寶貝女兒還有話說。


    “要說夫人,還是挺關心小姐的。夫人說,傷了眼睛,小姐的一輩子就完了,讓二小姐好好反省,往後對小姐您有個姐姐的樣兒。”


    不用逼問都知道,這話定是經過了煙霞的加工。


    若文氏能在宋相宜跟前這麽說,她對這個親媽還能更親密一些,背後這麽說,真實性就要打個折扣。


    “你們誰見到我眼睛什麽樣了麽?”


    碧雲和煙霞對望了一眼,終於碧雲道:“郎中來包紮的時候,我們都在,見著了,戳得還算巧,沒傷到眼睛,隻受了些皮外傷。”


    “拿鏡子我,替我將紗布揭了,我要看看我是否還能看見東西。”


    碧雲急道:“小祖宗你可不能鬧,郎中說了,您的眼睛包起來就是為了不能見光,要養上五六天,才能拆開。”


    “包這麽嚴實,我怎麽知道還能不能看得見啊。”


    宋相宜天不怕、地不怕,還真怕自己還沒成年就失明,這就太悲劇了。


    “這個……想來不會吧,郎中沒說有危險啊,還說萬幸呢。”


    “不行,這樣吧,碧雲你去點個蠟燭。”


    宋相宜讓煙霞扶自己坐起,又讓碧雲點了蠟燭,湊到左眼跟前,終於確定了左眼隔著厚厚的包紮、依然能感受到燭光微弱的光亮。


    心中一定:“還好還好,的確沒瞎。”


    “都怪二小姐,脾氣那麽壞,真是欺負我們小姐都欺負習慣了。”


    宋相宜道:“娘都說了,誰也不許再提。”


    “難道小姐就白白地受了苦?”


    “自然不會,起碼我又能再次回到書房上學了。”


    碧雲心疼地望著五小姐,可憐的五小姐,還得受了這樣的罪,才能回去上學,代價可真大。


    晚上,帥爹和美娘一同大駕光臨。


    在宋相宜的記憶中,這還真是破天荒頭一次。也怪原主雖然又笨又蠢,但身體著實好,能吃能睡的,幾乎不生什麽病,也沒機會享受父母的關愛。


    帥爹果然問起,怎麽會摔成這樣?


    宋相宜仗義得一個人都沒扯,依著美娘的關照,將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


    帥爹深感後怕,說相宜不能再這麽胖下去,實在影響日常行動,請夫人務必再和郎中談談,看看如何讓相宜能瘦一點點。


    文氏一一應了,望向宋相宜的眼神果然是關心而溫柔的,十分符合一個母親的心境。


    宋相宜在父母麵前不想說話,父母的閱曆和孩子們又不一樣,萬一讓他們感覺到身體裏麵的靈魂已換了個成年人,宋相宜怕恩愛的帥爹和美娘會嚇死。


    養傷的數日裏,宋相宜好好地將自己的前生今世想了想。


    這具笨重的身軀,眼下的確成了一個障礙。


    她不指望自己瘦到飄飄欲仙,但是起碼得行動自如,不能讓人欺負的時候,連個還手之力都沒有。


    宋相宜刻意地借機減少了飲食的量,怕太招人側目,與碧雲和煙霞配合好,一點一點地減。由於她平常實在夠能吃,稍稍減掉點量,完全沒人發現。


    等到她傷愈複出,再次去書房上學時,她開心地發現,自己的腰帶已經悄然多餘出來一寸不到。


    她讓碧雲在腰帶上做了記號,以保證自己絕對沒有搞錯。雖然外表看上去,她還是那個胖到走一步要喘三下的宋相宜,可她心裏卻從此種下了這一寸的喜悅。並希望由此慢慢變成兩寸……三寸……


    宋相若依然喜歡在上課前、顧師傅未來的時候,以閑聊的借口說那些女兒家的心事。


    “大哥現在都不照麵了,前天我問他,世子長什麽樣兒,你猜大哥怎麽說?”


    宋相歡挑眉:“我怎麽知道,大哥說世子是方的?”


    “啐,方的,還圓的呢。大哥說,過幾日會帶世子來府上做客,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真的?世子要來我們府上做客?”


    “哼,剛剛是誰一臉不想聽的樣子,我偏不告訴你了。”


    “好妹妹,說說唄,大哥說的過幾日,是幾日啊?”


    見兩個姐姐為了世子真是操碎了心,宋相應歎息一聲:“汝南郡王世子,這會兒耳朵一定熱了。這裏有兩位姑娘念念不忘呢。”


    宋相歡宋相若立刻柳眉倒豎:“四弟你胡說什麽呢?”


    宋相應撐著腦袋,望著天,根本不怕她們威脅:“就算世子的耳朵不熱,我的耳朵可是出繭子了。是大哥當了他的伴讀,可不是你們,天天講,也不膩。”


    二人頓時臉漲得通紅。


    宋相應還真是沒說錯,世子方少逸,最近一直是宋府兩位小姐的談論對象,每天起碼要以各種方式被提起十來次,好奇地提起、假裝不經意地提起、假借對方想知道然後故意提起……反正,花招挺多,就是不說實話。


    話題終結者永遠是顧師傅。


    他一進來,聊得再熱烈、掐得再激烈,也會立刻偃旗息鼓,四個好學生畢恭畢敬,起身向師傅行禮,進入上課狀態。


    和兩位姐姐不同,宋相宜對什麽世子方少逸,沒有半點興趣。


    她回到書房,重新開始上學,竟也沒覺得落後多少,顧師傅講完之後,她寫的功課也讓顧師傅讚賞。


    沒把宋相宜擠出書房,二姐和三姐本來就不樂意,又見最笨的反而最得師傅歡心,都又羨又妒。


    正忌妒得眼睛冒出綠光的時候,宋相應突然對著門口大喊一聲——


    “大哥,您怎麽回來了?”


    眾人皆朝門口望去,見大哥宋相承帶著一位錦衣少年,挺拔地立於門外。


    “相承?”顧師傅好些日子沒見到這個學生,很是想念,立刻起身。


    宋相承原本是不想打擾他們上課,想稍候片刻,等結束了再進來,這下顧師傅都起身了,宋相承也趕緊進屋行禮。


    “這位是我的授業恩師顧師傅。”他向那位錦衣少年介紹。


    又向顧師傅道:“這位是汝南郡王府世子方少逸。”


    眾人皆驚,原來這位溫文爾雅、麵帶微笑的俊俏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方少逸。


    尤其是宋相歡和宋相若,行禮之間,早就羞紅了臉。


    其實屋裏還有個人,恨不得立時找個地洞,瞬間消失。這人就是宋相宜。


    方少逸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馮家別業,“神仙會”聚會時,與吳王秦琰在一起的陽光少年。


    不得已地上前行禮,方少逸笑得燦爛。雖說看上去對相宜的態度,與對兩位姐姐一樣可親,可相宜卻分明看到方少逸朝自己悄悄眨了眨眼。


    她明白了,想來是大哥在回府之前,就跟方少逸統一了戰線,絕不能暴露相宜偷偷參加“神仙會”聚會的事。


    所以方少逸才會假裝不認識自己。


    “總聽相承兄說顧師傅學識淵博,少逸聞名已久,今日終於有緣,也當顧師傅半日學生如何?”


    方少逸可是跟皇子們一起在禦書房讀書的,要不然宋相承這個伴讀怎麽會如此榮耀?這會兒竟然放著禦書房的課不聽,來宋府聽顧師傅的課,豈不讓受寵若驚?


    宋相承與顧師傅感情甚好,聽了自然也高興,他原先的書桌還在,上麵東西未少分毫,便還是在原位上坐了下來。


    又招呼方少逸:“相宜旁邊有個位置,世子可以坐這裏。”


    宋相若突然柔柔地道:“世子是尊貴的客人,該當坐最好的位置,相若的位置讓於世子,相若坐到相宜旁邊去吧。”


    相宜望著宋相若突如其來的善解人意,頓時明白了她的意圖。


    這是要引起方少逸的注意啊!


    果然,方少逸向宋相若笑道:“謝謝相若妹妹。不過,君子不能奪人之美,我是客人,該當客隨主便,這個位置也很好,隻要能聽清顧師傅講話,都是好位置。”


    說罷,不由分說地在宋相宜旁邊的位置坐下,然後望了望宋相宜桌上正在寫的功課,笑道:“相宜妹妹的字寫得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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