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口能讓文氏想到的事,一定是大事。


    宋其鳳不由問:“嗯?何事?”


    “前陣子晏家的雅聚,祝尚書夫人還問起二丫頭,相公可還記得?”


    宋其鳳當然記得這事兒,文氏匯報女兒們得臉的事,向來都很及時。


    “記得,你還說,江陰侯夫人似乎不太高興?不過,後來我倒是留意了,也沒聽說祝葉兩家有婚約啊,她的心未免小了些。”


    文氏眨眨眼:“你說,祝夫人是不是那時候就知道相公要晉升?”


    宋其鳳心中一震,這事情倒是文氏比自己更機靈。他不關心祝家是不是生了心思,卻想到了另一層。


    “祝兄吏部尚書,人員調遣他無不知的。如此說來,恩師是一早就存了此心,調我入京是第一步啊。”


    宋其鳳口中的“恩師”乃當朝少傅顧奉和,正是當年宋其鳳科考那屆的主考官,向來也器重這個探花郎。雖一個京城一個江南,卻書信頻往,宋其鳳進京述職也總在顧家落腳,感情非比一般師生。


    不久前宋翰林上任,正是顧奉和的推薦,如今想來,倒是果然還有後手。


    文氏不以為然:“要妾身說,管他第幾步,能晉升總歸是好事,相公更有機會一展身手。”


    隱憂又襲了上來,宋其鳳終於忍不住了,要破壞一下美好的氣氛。


    “佩蘭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侍講學士,亦不是那麽好當的。陛下已召吳王回京,瞧眼下這情勢,隻怕他一抵京城,便是要立為太子。這當口選侍講學士,多半是給未來太子選授業師呢。”


    “啊……”


    文氏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說話都結巴了。


    “怎麽是他……那可是個閻王……”


    “吳王殺伐果斷,的確有過人才幹。”宋其鳳自知解釋得勉強。


    說好聽叫殺伐果斷,說不好聽就是性格暴戾,手段狠決。這正衡帝看來是知道自己當了數十年寬厚之君,深知吏治已迫在眉睫,要選個暴君當接班人了啊。


    “過人才幹……如果屠城也算過人才幹,那他的確……”


    宋其鳳一把捂住文氏的嘴,壓低聲音道:“你胡說些什麽!”


    文氏訥訥:“這深更半夜的,又是咱私房話,難道也說不得了?”


    “越是這般性情,越不能妄加評論,朝堂間事,你們婦人萬萬莫背後嚼食,沒的惹禍上身。”


    “哦……”文氏應了,又有些意猶未盡,“那說說他的家事應該無妨吧……”


    宋其鳳斜睨一眼,想來夫人雖然隻出去雅聚了一回,小道消息倒是聽了不少。


    畢竟,宋翰林也是好奇的。


    見他不阻止,文氏低聲道:“上回晏府雅聚,說起定國公的孫女要嫁於吳王為側妃,本來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兒,可我分明瞧見定國公的二兒媳在偷偷抹眼淚。後來聽說,吳王之前的側妃……是被他親手鞭撻至死。”


    “或許是側妃犯了錯?”


    “犯錯嚴懲,定國公兒媳何至於要抹淚?隻怕是心胸狹窄,下手又凶狠。”文氏越說越擔心,一把摟住相公,“聽聞吳王府妻妾成群,足見就是個不愛惜的,一想到相公以後竟要與這個閻王共處,妾身這心,怦怦直跳。”


    宋其鳳被她說得也有些忐忑:“我為官多年,不至於全無應對,佩蘭放心吧。倒是過幾日祝府的賞花會,你要好好準備,尤其是幾個孩子,在外頭切勿亂說話。”


    “妾身省得。”


    賢伉儷一番臥談,從天上到人間,各自懷揣著心事,一夜惴惴。


    宋府的小姐們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祝尚書府上的賞花會給盼來了。


    這天大清早,宋府的後院就忙開了,文氏張羅著給兩個寶貝女兒打扮,還重金請來了琳琅軒的梳頭娘娘。


    宋相宜故意沒出去,躲在屋子裏看書,省得文氏看到自己又鬧心。直到碧雲說,夫人要出門了,相宜才慢吞吞起身,帶著兩個丫鬟向前院走去。


    父母出門,在家的孩子要送到門口,這是宋家的規矩。


    宋相歡到底還是沒有穿茶白。她固有的審美還沒有到那樣超凡脫俗的境地。雖說申陌年說她穿茶白更好看,她最終還是穿了華美的妃色。


    她要的是奪目,而不是脫俗。


    相比之下,宋相若就顯得乖巧柔美多了,銀色回紋丁香的襦裙,顯得她在嫋娜中又有幾分嬌俏,配上琳琅軒的梳頭娘娘綰的玲瓏髻,真是美得恰到好處。


    文氏一手牽著一個,笑得合不攏嘴。


    她風韻猶存,顧盼之間竟也不輸給兩個寶貝女兒,一時之間,宋府門口秀色滿園。


    走過宋相宜身邊時,宋相宜輕輕地行禮:“娘走好,二姐三姐走好。”


    文氏的笑容頓時僵了僵,牽著寶貝女兒,心酸地望著不寶貝的女兒,終究還是強牽出笑意來:“相宜在家要乖乖的,別亂跑,等娘帶好吃的給你。”


    “謝謝娘。”


    宋相宜淡淡地道謝,又淡淡地目送她們離去。


    “你就知道吃!”一同送到門口的大哥宋相承白了她一眼。


    宋相承已經十六歲,生得俊秀挺拔,像極了當初“豔驚朝野”的宋其鳳。


    “五妹還知道睡。”一胎雙生的四哥宋相應還是個十歲的毛孩子,卻也知道揶揄妹妹了。


    宋相承橫了四弟一眼:“我是為她好才這麽說,你卻不許欺負她。”


    宋相應吐吐舌頭:“我從來不欺負五妹,她都不說話,也不與我親近。”


    這倒是說的實話。出了她自己的西廂房,宋相宜除了請安、道謝之類的客套話之外,基本不開口說話,也不與誰親近。要說宋府還有誰讓她覺得溫暖,也隻有口硬心軟的大哥宋相承。


    “四哥,相宜笨,怕惹你生氣。”宋相宜垂著眼睛,連抱歉的話都說得一派木然。


    宋相承卻望望她,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返回後院的時候,宋相承截住了她。


    “五妹,大哥知道你從小胃口好,可是……”他望望宋相宜的身材,還是決定以實相告,“你最好還是控製點吧。”


    宋相宜也不是不想瘦,隻是不敢瘦太快,畢竟上輩子美其名曰健身,其實就是減肥減死的。她對那段減肥歲月心有餘悸。


    “大哥,我其實有控製……”


    她並不想全然瞞著宋相承。當初她命懸一線的時候,是他挺身而出救了她,如果她表現得笨到連宋相承都恨鐵不成鋼,那她在宋府唯一的溫暖隻怕也要被寒了心。


    果然,宋相承的語氣柔和了許多:“或許他們不覺得,但我知道你其實不像小時候那麽笨拙了。”


    “有嗎?”


    “當然有。剛剛四弟嘲笑你,換了以前,你肯定嚇得說‘四哥別生氣’,可現在瞧瞧你是什麽應對?說自己笨的人,基本上不會笨到哪裏去。”


    果然是厲害的大哥,能被選到禦前,可不是僅憑長得好就可以,他的敏銳與聰穎,也是一等一的。


    “相宜還是很笨的,隻是師傅教相宜讀了這麽多書,比以前稍稍好了一點點。”


    宋相承笑道:“顧師傅是很好的,我瞧你興許能學得比二妹和三妹都強。她們哪裏有心思看書,隻想著什麽首飾新式,什麽衣服好看。”


    “二姐和三姐生得好看。相宜太醜,就不浪費時間打扮了。”


    宋相宜暗歎一聲:人醜就要多讀書,果然是真理。


    “你就是……實在太胖了,要輪長相,也並不很醜,娘到底是偏心了。”宋相承就愛說實話,他知道文氏在外宣稱宋相宜從小抱病,是存了心不打算讓相宜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麵了。


    宋相宜卻並不在意,反而安慰大哥:“沒事,相宜喜歡在家呆著,安靜。”


    “你才十歲,十歲的孩兒哪有這麽愛安靜的。”宋相承想了想,身為長兄的責任感由然而生,“她們不帶你出去,我帶你出去玩兒吧。”


    出去!


    說不想出去,絕對不是真心話。


    宋相宜再如何內心冷淡,來到大良朝也有著天生的好奇。很想去領略一下這裏的市井風情和秀美山川。


    “可是娘說,要乖乖的……”裝乖裝傻,還是不能丟。


    “她們得到傍晚才回。馮兄約了幾位好友在他家別宅飲茶小聚,午後就能回,你跟我一同去吧。”


    宋相宜聽說過這位馮公子,是當今馮皇後的侄兒,也是宋相承到了京城之後新交的密友之一。這小聚,聽起來規格頗高,卻不知方不方便去。


    便問:“相宜去,會不會打擾你們小聚的興致?”


    “怎麽會,上回袁兄和丁兄也都帶了妹妹前去,她們與你年齡相仿,一定談得來。”


    宋相宜心中一熱,無論如何也不想再拂大哥的好意。袁公子是袁丞相的孫子,丁公子是丁侍郎的幼子,宋相承竟然毫無芥蒂地將自己帶去結識這些人,他是真的對這個五妹沒有一點點的嫌棄。


    其實穿越而來,雖說生得這副樣貌,宋相宜並不自卑。她並沒有繼承原主的懦弱和笨拙,隻是不想惹事生非,讓自己活得雞飛狗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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