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一個身影。


    瘦高的身形,白色的襯衫外麵套了一件輕薄的長款風衣,一直垂落在膝蓋彎處。


    從背後看,這個身影倒是有幾分熟悉,顏景悅不禁眨了眨眼睛,視線落在他腳邊的一個保暖瓶上。


    應該是不小心拿著保暖瓶摔摔碎到地上了,暖瓶裏的水潺潺不斷的從破碎的弧單裏麵流出來,傾瀉了一地,地麵濕滑,還有一些碎掉的壺膽碎屑,在霞光之下,顯得銀光閃亮。


    男人看起來有些急躁,直接跺了一腳,將破碎的暖瓶向前踹了幾公分,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


    顏景悅向前走了一步,輕聲問,“先生,您需要什麽幫助嗎?”


    男人聽見這個聲音,後背好像僵了一下,心急火燎地轉過頭來,果然,就在眼前看見一張嬌嫩的小臉。


    “顏景悅,竟然是你?”


    他在驚訝的同時,內心也顯然浮現出一抹慌亂。


    顏景悅也很驚訝,她根本就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見薛之林,這個人已經距離自己很遙遠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他送她去醫院,幫助他解決朵朵在幼兒園的難題,後來又因為一件事情欠了薛之林的人情。


    但是,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再見到他,依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個時候,平穩的生活,終於被隱藏在下麵的喧囂給打破了,導致現在,成了這副田地。


    “薛之林,好久不見。”


    顏景悅笑著打招呼,這樣的笑,在精神病院這種地方真的是難以見到的,就好像是一朵忽然綻開的太陽花一樣,薛之林的心,黑暗的心,幾乎馬上就被塞滿了。


    他轉過身來,看著顏景悅,“你怎麽在這兒?”


    他真的是很驚訝,因為她來精神病院這件事情是完全保密的,所以看見顏景悅,第一反應就是顏景悅是不是在跟蹤他?


    但是,也是因為經曆頗深,眼眸中的那一抹慌張很快就被沉靜所取代了,他知道,顏景悅根本不可能跟蹤他來到這裏,就憑這個女人,沒有那份心機。


    顏景悅聳了聳肩,大衣裏麵的衣服露出來一點,“如你所見。”


    因為顏景悅的動作,薛之林這才注意到顏景悅裏麵是一套類似睡衣的寬大衣服,藍白相間,赫然就是精神病院的病服!


    隻是外麵套了一件長長的大外套,所以才將裏麵的病服給遮掩住了,以至於他第一眼並沒有發現。


    “你生病了?”薛之林看著左看,右看了顏景悅,並沒有覺得他的精神上有什麽問題,眼光這樣清澈,而且還能這樣親近的跟他打招呼,難道跟她的母親一樣,也是間歇性的精神病?


    顏景悅說,“之前精神上有一些壓迫,然後過來這裏治療一段時間,現在已經完全好了。”


    聽到顏景悅這樣說,薛之林心裏有了一絲悸動,為什麽她會將實情告訴自己?


    難道不怕他說出去抹黑她嗎?


    畢竟呆過精神病醫院這種事情,說出去也是黑曆史是汙點,是難以磨滅的過去。


    但是看顏景悅的神情根本就沒有在乎對他說過這些,好像很信任他,根本就不在乎口中所說的這些隱秘的事情。


    顏景悅也注意到薛之林眼眸中的一些深意,她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你不是準備把我的這件事公諸於眾吧?那我以前就看錯你了,好歹我還欠你一頓飯,哦,那算了吧,就當是這次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抵了那頓飯錢了。”


    薛之林心思一鬆,笑了起來,這才是真正的顏景悅。


    “那你現在已經好了嗎?”


    薛之林問。


    顏景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我是好了,但是現在還不能出去。”


    薛之林疑惑了一下,“為什麽?我看你也正常呀,難道是間歇性的?”


    顏景悅裝作不滿的樣子,眼神往下一耷拉,“你才是間歇性的。”


    薛之林爽朗的大笑,笑聲回應在走廊裏,發出一陣回音,就好像是站在回音壁旁。


    他說,“那現在是不是沒人來接你啊?要不要我帶你出去?這句話,當真是讓顏景悅心思動了動,他看向薛誌林,他不像是在開玩笑,難道真的能把自己帶出去嗎?”


    如果她真的出去,能不能給蕭淩一個驚喜呢?


    其實,顏景悅現在呆在精神病院,不出去,乖乖的聽話,也是因為蕭淩,現在,因為薛之林的話,忽然萌生出想要走出去的念頭,仍然是因為蕭淩。


    她覺得,不管是自己,在潛意識中有蕭淩還是現實生活中有蕭淩都已經完全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薛之林看到顏景悅眼眸中忽然閃過的一道光,又在漸漸的消失熄滅,心裏忽然就悸動了一下,問,“你是不是想出去?也該出去透透氣了,一個正常人在這裏,還不把人給憋死啊。”


    顏景悅明顯有心動,但是仍然是有點糾結:“但是,我不想要他們為我擔心……”


    薛之林擺了擺手,“沒關係,我有辦法,叫你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明天一早就把你送進來。”


    顏景悅聽了,心中一動,終於在深思熟慮之後點了點頭,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就放縱自己這麽一晚上,哪怕遠遠的看一看蕭淩就好,然後就乖乖的回來,等著她的白馬王子來接她。


    很快他就換好了衣服,因為她的病症已經好了,並沒有限製,並沒有護士限製她的外出,她就直接從樓梯下去,然後在院子裏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最後躲開監控錄像的攝像頭,走進東邊的鬆樹樹林裏,再轉到另外一個停車處的地方,直接溜進了早已經在那裏等待的薛誌林的車。


    一直到坐進了車裏,顏景悅一直砰砰砰亂跳的心才終於得沉穩下來。


    出去的很順利,登記放行,顏景悅看著在身後逐漸遠去的精神病院,心中一塊大石頭慢慢的落了下來,想起就想見到的蕭淩,心裏滿是雀躍。


    她從後視鏡中看到薛之林的麵龐,這個男人真的長得是十分俊秀的,但是……


    她忽然想到為什麽會在精神病院這種場所見到薛誌林,一時間沒有過腦子,直接就問了一句,“誒,剛才你是怎麽也會在精神病院?”


    薛之林手中的方向盤忽然就動了一下,不過很快的就穩住了,就好像是並沒有那麽一絲驚慌失措一樣。


    他並沒有想到顏景悅會忽然問出他這樣的問題,沒有一點準備。


    顏景悅自知自己問的多了,便擺了擺手,十分誠懇的說:“抱歉啊,是我多嘴了。”


    也是一時間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別人怎麽樣跟她有什麽關係啊。


    很久車廂內都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甚至是有一種尷尬的感覺,讓顏景悅如同芒刺在背。


    她感覺薛之林也不像是那種錙銖必較的人,但是現在看來……


    最終,薛之林在一個路口等綠燈的時候,忽然開了口。


    “我是來看我的媽媽。”


    顏景悅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原來薛之林所說的,就是訝異的睜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眼眸中的驚詫,肯定已經落在了薛之林的眼中,便急忙地收斂了眼眸中的神色,“抱歉,我……”


    薛之林直接就打斷了顏景悅的話,“沒有關係,我知道,你隻是難掩自己的情緒。”


    他頓了頓,“既然你告訴我了,那我也告訴你。”


    “我的媽媽,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逼瘋了,被插足我父母婚姻之中的小三給逼瘋了,進了精神病院,這是第十個年頭了。”


    顏景悅屏住了呼吸,隻是靜靜地聽著。


    現在薛之林缺少的隻是一個傾聽者。


    薛之林接著說:“那個時候我還小,隻有上小學,七八歲,小學三年級,本來是衣食無憂,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薛家大少爺,但是自從在家裏看到我父親和那個女人在偷晴,自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恨上了她。”


    “後來,我爸包養的那個情婦懷了孕,懷有了我爸爸的骨肉,等到三個多月之後,孕檢出來是一個男孩。”


    “我媽媽生性懦弱,本想就這樣忍氣吞聲……”薛之林忽然冷笑了一聲,“但是,我爸忽然就提出了離婚,我媽直接被逼瘋,甚至還準備跳樓。後來住進精神病院之後,那個女人登堂入室,已經懷了七個月的身孕。”


    顏景悅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薛之林說:“我直接將他從樓梯上狠狠的推了下去。”


    真的是那樣,薛誌林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倒在地上的一瞬間,看見她下腹流出來的那些血,血紅血紅的,染紅了地板,他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


    顏景悅聽著薛之林這樣輕描淡寫的話,眼前卻已經浮現出當時的情景。


    肯定不像是薛之林說的這樣輕描淡寫。


    肯定是一場血與淚交替的生死大戲。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有車按喇叭的聲音,滴滴滴,讓薛之林陡然間從那一段回憶之中抽離出來,看見前麵已經是綠燈了,便立即掛擋踩下了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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