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元曜準備離去,八名小道士舉劍圍上來。白姬伸袖拂去,一陣風卷起,八名道士化作了八個紙人,飄落在地上。


    狻猊見了,一躍而起,襲向白姬:“姑姑,得罪了。如果讓你離開,我沒法向國師交代。”


    白姬側身避過狻猊的襲擊,她從衣袖中拿出一個繡球大小的玉香囊,順勢將玉香囊拋向大柳樹。


    玉香囊正好掛在柳樹上,從鏤空的縫隙中冒出許多香氣襲人的煙霧。


    狻猊看見煙霧,雙眼放光。它忘記了白姬、元曜,飛奔到柳樹下,靜靜地蹲坐著,仰頭望著煙霧嫋嫋的玉香囊,十分沉醉入迷。


    白姬念了一句咒語,玉香囊中的煙霧更濃厚了。


    狻猊心滿意足地望著煙霧,入迷到不知今夕何夕。


    元曜吃驚,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白姬低聲道:“小吼最喜歡煙霧,隻要一看見煙霧,它就什麽都不管了。軒之,我們走吧。”


    元曜苦著臉道:“天馬沒了,我們能出宮嗎?”


    白姬低聲念了一句咒語,之前消失的兩匹墨畫的天馬從虛空中走出來,雙翅如翼。


    狻猊還蹲在柳樹下,陶醉地望著樹上的煙霧。


    白姬、元曜跨上天馬,離開了大明宮。


    天馬行空,寂靜無聲。


    元曜問白姬道:“狻猊叫你姑姑,難道它是你的侄子?”


    “是啊,小吼是我的九個侄子之一。”


    “九個侄子?!小生還以為龍沒有什麽親戚。”


    白姬道:“軒之此言差矣,龍的七親八戚列出來寫成書,比《論語》還要厚呢。”


    “白姬,《論語》其實不厚。”


    “閉嘴。”


    突然,沒有征兆的,夜空中有四道光亮閃過,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分別出現了一張光網,兜頭向白姬、元曜罩來。


    白姬反應奇快,在光網罩下的瞬間,化作一縷青煙溜了。


    “軒之,我先走一步,你後麵來。”


    “欸?!!”元曜沒有反應過來,被光網束縛住,無法動彈。


    一名道士騎著狻猊飛來,雷聲道:“龍妖休走!還本國師的金子來!!”


    “吼嗚--”狻猊仰天發出一聲巨吼,震耳欲聾。


    即使騎在天馬上,元曜也嚇得雙腿發軟,他知道是國師光臧和獅火追來了,心中暗罵白姬狡詐,居然拋下他先逃了。


    元曜舉目向光臧望去。


    這一望之下,元曜微微吃驚,他原以為國師應該是一位鶴發童顏,麵色紅潤的威嚴長者,沒想到卻是一個胡子拉碴的落拓壯漢。


    光臧穿著一身金紫色道袍,頭插玉簪,足履雲靴。他顯然來得很匆忙,眉毛沒有來得及畫,假發蓬亂地堆在頭頂上,看上去沒有一點兒仙風道骨,超塵脫俗的高人之相。


    光臧匆忙趕來,施法擒拿白姬,誰知沒有擒住白姬,隻看見一個青衫書生被困在他的法術中,拉長了苦瓜臉望著他。


    光臧一愣,問道:“龍妖哪裏去了?!”


    元曜心中發苦,道:“白姬先跑了。”


    光臧打量了元曜一眼,道:“你是什麽人?”


    元曜害怕被誅九族,不敢報上姓名,道:“小生就是一個過路的。國師大人請高抬貴手,放小生離開。”


    狻猊道:“國師,這書生叫元曜,不是過路的,他是跟著姑姑一起來的,沒準是我的姑父。”


    光臧聞言,瞪大眼睛打量元曜,“你是龍妖的夫婿?那正好,把你抓去煉仙丹,以解本國師的心頭之恨。”


    元曜心中發苦,對狻猊道:“名字可以亂起,話可不能亂說。小生不是白姬的夫婿,她坑銀子的事情,小生也不知情。國師請去找白姬解恨,不要拿小生撒氣。”


    光臧和狻猊不相信元曜的話,光臧伸出大手,將元曜拎到了狻猊背上,不管小書生掙紮喊冤,把他帶回了大角觀。


    大角觀位於大明宮東北方,毗鄰護國天王寺、玄元皇帝廟。大角觀處在山丘之上,飛簷鬥拱,殿閣瑰偉,四周隱約有祥雲環繞。


    璿璣樓。


    四麵軒窗大開,月光如銀,清風徐徐。


    一隻巨大的青銅丹爐擺放在大廳正中央,丹爐下火焰如織,爐中青煙嫋嫋。四個小道士分別跪坐在四個方位添柴,扇火。


    大廳東北角,一幅伏羲八卦圖下,光臧、元曜盤腿坐在一張木案邊,狻猊伏在兩人旁邊。


    光臧回到璿璣樓之後,就把假發髻取下了,他的光頭反射著月光,十分錚亮。


    小書生呆呆地盯著光臧的光頭。


    光臧生氣地瞪眼,問道:“書生,你看什麽?”


    元曜急忙垂下頭,答道:“沒……沒看什麽……”


    狻猊道:“這書呆在看國師你的光頭。”


    元曜趕緊分辯道:“小生隻是在看月光,沒有看國師大人的光頭。”


    狻猊道:“你明明在看國師的光頭。”


    “小生沒有看國師的光頭。”


    “你在看光頭。”


    “小生沒看光頭。”


    狻猊不依不饒:“你就在看光頭!”


    在一聲一聲的“光頭”中,光臧的臉色逐漸鐵青,他大吼一聲:“都住口!”


    元曜、狻猊嚇得趕緊閉嘴。


    光臧霍然起身,奔去了內室。不一會兒,他戴著一頂烏黑油亮的假發髻出來了,還畫了兩道臥蠶眉。


    光臧重新在元曜的對麵坐下,怒聲問道:“你是什麽人?和龍妖是什麽關係?從實招來,否則把你丟進丹爐裏去!”


    元曜望了一眼火光熊熊的丹爐,十分害怕,隻好招了:“小生姓元,名曜,字軒之。本是襄州人氏,如今客居長安,流落西市,在縹緲閣中幹一些雜活糊口。小生從不害人,也不幹那些坑人錢財的事情。白姬幹的壞事,與小生無關,小生全都不知情況。請國師大人明鑒,放小生離開。”


    光臧皺了一下畫出來的臥蠶眉,道:“今夜龍妖來大明宮幹什麽?”


    元曜想脫身,隻能招了:“白姬受韓國夫人的拜托,來大明宮取她女兒的牡丹衣。”


    光臧沉默了一會兒,才嘀咕道:“龍妖真是閑得慌,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還翻這段舊案幹什麽?”


    欸?!元曜不明白光臧的話,但也不想細問,隻想趕快離開。他站起來想走,“國師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小生就先告辭了。”


    光臧伸出大手,將元曜按回原位,道:“書生先別急。”


    元曜隻好坐下了,苦著臉問道:“國師還有什麽吩咐?”


    光臧喚小道士拿來了十幾個葫蘆,依次從每個葫蘆裏倒出了不同的丹藥,分別放在木案上。


    元曜望著眼前一片花花綠綠的丹藥,迷惑地道:“國師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光臧道:“龍妖跑了,本國師的金子也沒指望了。幸而,書生你留下了。這是本國師新煉出的丹藥,還不知道功效。書生,你正好可以替貧道試丹藥。”


    元曜望著古怪的丹藥,想到了光臧的禿頭和禿眉,冷汗如雨,“小生……小生隻吃五穀雜糧,從不服食仙丹靈藥,恐怕嚐不出優劣,反而糟蹋了國師的心血。”


    光臧淡淡地道:“無妨。反正都是實驗品,有些也許還有毒。”


    元曜推脫道:“小生不習慣吃丹藥。”


    光臧緊逼道:“吃著吃著,也就習慣了。”


    元曜哭求道:“國師大人請高抬貴手,放過小生。”


    “那你替龍妖還本國師的金子。”


    元曜苦著臉道:“小生一共攢了六吊錢,改日替國師送來。”


    “六吊錢?!龍妖欠的是八千兩黃金!”


    元曜疑惑地道:“怎麽變八千兩了?之前,不是說七千兩嗎?”


    光臧盛怒,將假發髻揭下,大聲道:“多出的一千兩,用來給本國師買假發髻和螺子黛(1)!”


    元曜閉嘴了。


    光臧逼迫元曜吃丹藥,元曜說什麽也不肯吃。光臧決定把小書生囚禁在璿璣樓,不給他食物,讓他餓到隻能吃丹藥。


    元曜很傷心,很害怕,十分苦楚。


    光臧連夜畫了八張金符,讓道童去紫宸殿呈給武後。


    “去呈報天後,本國師夜觀天象,妖雲東來,遮星惑月,近日皇宮中恐怕將有妖邪作祟。請天後將八卦金符貼於寢殿八方,以避災厄。”


    道童領命去了。


    日出東方,天色已亮。


    獅火蹲在香爐邊睡著了。


    光臧在大廳西麵的木架邊整理各種丹藥。


    元曜坐在木案邊,又累又餓,困頓不堪。


    辰時,兩名小道童為光臧端來了早飯,一碗清香的梗米粥,四碟精致美味的小菜。


    光臧停止整理丹藥,故意坐在元曜對麵喝粥。


    元曜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見光臧喝粥,聞見粥的香味,垂涎欲滴。


    “國師,小生也還沒吃早飯……”


    光臧瞪眼,道:“你先把丹藥吃了,本國師就給你盛粥喝。”


    元曜道:“小生空腹服藥,一般會吐,恐怕浪費了國師的丹藥。國師還是先讓小生喝一碗粥吧。”


    光臧想了想,讓小道士給元曜盛了一碗粥。


    元曜喝完了粥,卻又死活不肯吃丹藥了,氣得光臧要打他。


    光臧按倒元曜,硬要往他嘴裏塞丹藥時,一隻黑貓從西南方的飛簷上跳下,輕靈地越過欄杆、軒窗,走進了璿璣樓的大廳。


    黑貓道:“牛鼻子,放開書呆子!”


    光臧抬頭,看見黑貓,一愣,道:“縹緲閣的貓妖?!你是怎麽躥進我大角觀的?!!”


    元曜一見黑貓,不禁流淚,“離奴老弟……”


    離奴貓軀一震,跳上一個沒有生火的大丹爐,傲慢地俯視光臧:“區區大角觀,有什麽進不來的?隻要爺樂意,太上老君的兜率宮爺都能去走一遭。牛鼻子見識淺,大驚小怪!”


    兩名道童見黑貓如此囂張,十分生氣,拂塵一掃,去打它:


    “貓妖休要張狂!”


    “畜生也敢在國師麵前放肆?!!”


    黑貓縱身而起,躲過了兩名道童的襲擊,它輕靈地一個躍起,落在閉目睡覺的狻猊頭上。狻猊睜開眼睛,眼珠上移,正好和黑貓對視。


    離奴對狻猊嘿嘿一笑,道:“五公子好。”


    狻猊大驚,一躍而起,道:“國師,不好了!姑姑家的貓妖闖入大角觀了!”


    兩名道童追上來打離奴,拂塵掃過時,沒有打到離奴,卻狠狠地打中了躍起的狻猊。


    狻猊大怒,一口火噴去,兩名道童頓時被噴昏了過去。


    離奴坐在狻猊的頭上,氣定神閑。


    光臧見狀,伸手從衣袖中拿出兩道飛符。


    離奴見狀,急忙道:“牛鼻子別用符!爺是奉主人之命來還你金子的!”


    光臧聞言,收了飛符,道:“貓妖如果敢誆本國師,本國師就將你丟入丹爐中去!”


    離奴從狻猊頭上跳下,化身成一個清俊的黑衣少年,走到元曜麵前,坐了下來。


    元曜見了離奴,分外親切,伸袖拭淚,“離奴老弟……”


    離奴瞪了一眼元曜,罵道:“書呆子你哭什麽?真沒出息。”


    元曜道:“離奴老弟有所不知,國師逼迫小生吃這些也許會禿頭,也許會死人的丹藥,不吃的話,他就要餓死小生……”


    離奴道:“不就是丹藥嗎?爺替書呆子吃了。”


    離奴將木案上的丹藥一把一把地塞進嘴裏,連水都不用,就這麽囫圇吞下了喉嚨。


    元曜大驚,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道:“這些丹藥……還是試驗品……吃……吃下這麽多……妖鬼也會……死……的吧?!”


    光臧也大驚,他衝了過來,掐住離奴的脖子搖晃:“臭貓妖,把本國師的仙丹吐出來!吐出來!本國師辛苦煉製的仙丹是給人吃了長生的,不是給妖鬼吃著玩兒的!!”


    離奴騰地又化作黑貓,溜出了光臧的鉗製,它一躍而起,跳上元曜的肩膀,伸舌舔唇:“難吃死了,一點兒也沒有香魚幹好吃。”


    光臧大怒,又掏出一道飛符,要收拾離奴。


    離奴見狀,又趕緊道:“牛鼻子且慢,我們先談金子的事情。”


    光臧聞言,又把飛符收了進去,忍住怒氣道:“好。你說。”


    離奴道:“主人說,光臧國師是一位世間奇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更是精通玄門之術。而且,光臧國師也是一個大好人,心地善良,德高望重……”


    光臧打斷了離奴,“不要廢話!說金子的事!”


    離奴幹咳了一聲,道:“國師如果放了書呆子,主人願意還你三千兩黃金。”


    光臧生氣地道:“三千兩?龍妖貪財貪昏了頭吧?她當時可騙走了本國師七千兩黃金。”


    離奴道:“主人說,她當時確實隻收了國師三千兩黃金。”


    光臧道:“胡說!還有四千兩呢?!”


    離奴左右一望,低聲道:“那四千兩在天後那裏。其實,當時是天後和主人一起坑了國師的金子。那‘玄天長生丸’根本就不是鴻鈞老祖煉的仙丹,它就是天後沐浴潔麵用的‘神仙玉女粉’。大家都說國師醉心丹術,為求長生,不惜金帛,天後和主人才開了這麽一個玩笑。沒想到,牛鼻子你果然上當了。”


    “啊?!”光臧大驚:“此言當真?!!”


    離奴道:“國師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天後。當時,還是天後告訴你說主人有鴻鈞老祖的‘玄天長生丸’吧?如果主人真有‘玄天長生丸,天後早就買下了,還輪得到牛鼻子你嗎?”


    光臧一陣暈眩,他根本不敢去問武後,思前想後,有三分相信了離奴。他又想了想,覺得能討回三千兩黃金也不錯,道:“龍妖真的肯退還本國師的三千兩黃金?”


    離奴點頭,道:“隻要國師放了書呆子,主人就把黃金送來。”


    光臧想了想,道:“未免夜長夢多,本國師還是自己去縹緲閣取好了。”


    離奴道:“也行。主人已經解除了八卦迷魂陣,國師和五公子不會再找不到縹緲閣了。”


    光臧道:“你去轉告龍妖,本國師會去縹緲閣拜訪她。”


    離奴笑了,“歡迎國師。”


    談話完畢,離奴帶元曜離開了大角觀,光臧派遣道童送他們從銀漢門離開了大明宮。


    望著一人一貓離去的背影,光臧喜樂參半,“天後居然和龍妖沆瀣一氣,坑了本國師,太讓人生氣了。不過,進了縹緲閣,就有辦法長出頭發和眉毛了。”


    狻猊小聲地嘀咕道:“姑姑專程讓離奴來找他,這書呆不會真的是姑父吧?!!”


    注釋:(1)螺子黛:古代婦女畫眉毛用的黑綠色顏料。它出產於波斯國,是一種經過加工製造,已經成為各種規定形狀的黛塊。《隋遺錄》中記載:“絛仙(吳絛仙:隋煬帝寵愛的妃子。)善畫長蛾眉……由是殿腳女爭效為長蛾眉,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號為蛾綠。螺子黛出波斯國,每顆直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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