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顧清明急著去衡陽和葛先才會合,早日開展工作,一家人離開長沙,馬不停蹄往湘潭趕,準備在湘潭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去衡陽。


    從公館出來,湘湘猶如活死人,再無任何聲息。她一直盼著回家,到長沙走了一遍,卻更加不知所措。她高估了對那個公館的感覺,沒有親人,那裏其實什麽都不是。魂牽夢繞的長沙街巷,沒有小滿的嬉鬧陪伴,跟異鄉並無區別,念念不忘的長沙口味菜,沒有胡十娭毑的巧手,簡直味同嚼蠟。


    真的回不去了,她的人生斷了,斷在去年生日那天的陣痛裏。最美好的一切一去不複返,這漫長的人生,該怎麽辦?


    並不是隻有她一人在沉默。愈靠近湘潭,大家的臉色愈發凝重,當進白塘村的小路遙遙在望,大家紛紛探頭張望,心跳如雷。


    見秘書不停地瞄自己,顧老先生雙拳一緊,苦笑道:“別擔心,我不會避開,這是我欠他們胡家的!”


    念親睡了一覺醒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聽到這最後幾個字,立刻來了精神,指著自己驕傲萬分道:“胡家!我的!”


    顧老先生淒然而笑,連連點頭道:“念親是顧家的念親,也是胡家的念親!”


    坐在前麵的蘇鐵似乎從沉睡中驚醒,慢慢回頭看了一眼,顧老先生避開他的目光,用近乎自言自語的輕柔聲音道:“小蘇,到了美國,還請你多多關照!”


    蘇鐵低低應了一聲,顫聲道:“我欠了胡家的情,應該還的!”


    顧老先生終於明白他盡心盡力照看湘湘和薛平安的原因,微微一怔,良久才吐出一口氣,引出胸口一陣悶痛,再也說不出話來。


    恐怖的靜默中,車已經從山間穿過,穩穩停在村口曬穀坪裏。守在坪裏的秋寶最先點燃竹竿上的鞭炮,朝薛平安狂奔而去,兩人緊緊相擁,哭成一團。


    鞭炮聲接二連三響起,響徹寧靜的山村,胡小秋和朱寧大步流星而來,一個重重握住顧清明的手,一個站在蘇鐵麵前垂淚不語。


    湘湘下了車,第一眼就看到對麵滿山飄揚的白幡,什麽都沒想起來,人已經衝了出去。


    人們眼睜睜看著一條黑影跳下曬穀坪,衝上一個田埂,一時竟無人能夠做出反應,直到湘湘一腳踩進蓄了水的田裏,才有人驚呼出聲,隻是湘湘絲毫沒有收到影響,艱難地爬起來,近乎瘋狂地向對麵跑去。


    念親搖搖晃晃追了上來,隻是人太小,趴在曬穀坪邊上,怎麽也下不去,他又急又氣,望著呆愣的一群人嚎啕大哭。


    薛平安和秋寶同時跳下曬穀坪,薛平安把他背好,念親回頭看了一眼,終於絕望,抱著薛平安的脖子小小聲道:“我要媽媽!”


    薛平安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跟著秋寶在田埂上繞來繞去,一會就到了山崖下。秋寶將念親接過去,讓薛平安先爬上去,自己背著念親一鼓作氣衝了上去,和從小路繞上來的湘湘近乎同時到達。


    “媽媽!”


    聽到念親的呼喚,湘湘終於恢複一絲清明,朝他招了招手,從最近那墓碑開始,一個


    個看過去。


    劉明翰、胡湘君、薛君山、胡湘江、劉秀秀、胡長寧、胡劉氏、胡湘寧、胡湘水……除了她,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一個也沒落下,大家在這裏團聚,悠哉遊哉看鄉鄰們作田,看草木枯榮,日升月落。


    原來,這裏才是她的家。她突然理解了秀秀的心情,撫摸了墓碑上“胡湘江”那冰冷的凹痕,隻覺渾身脫了力,靠在墓碑上怔怔地笑。


    他們都在這裏呢,死有什麽可怕。


    看到她臉上蒼白而詭異的笑容,薛平安和秋寶交換一個眼色,都嚇得瑟瑟發抖。念親不知感應到什麽,硬塞進她懷裏,張開雙臂將她死死抱住,低低嗚咽。


    山風呼嘯而過,吹得樹林簌簌地響,真像往日一家人團聚的熱鬧景象。湘湘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抱住念親,一種恐怖的痛從心頭散布到全身,幾乎無法呼吸。


    “媽媽……”念親一遍遍地喚,拚命去親她冰冷的臉,恨不得抹平那讓人恐慌的笑。然而,無論他如何哭得撕心裂肺,她始終滿臉木然,毫無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清明抓著一把鞭炮過來,點燃扔在墓園高處,在震天動地的聲響裏一步步走向妻兒,湘湘終於回過神來,抱著念親踉踉蹌蹌跑到墓園正前方,重重跪了下來,發出歇斯底裏的呼喊:“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是念親!我們回來了!”


    “回來了……”


    “回來了……”


    這幾個字在山村久久回響,山風陣陣嗚咽,似乎帶來親人的回應。


    “回來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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