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月曆孟春十三,高陽氏族的男祝煥接到了中央天帝顓頊的旨意。秩國北方有熊氏部落有女孕育,將在仲東十五產下一男嬰,他會是秩國下一任的大祭祀,特賜名英招。


    有熊氏是都廣之野最古老的民族,不曾出過什麽大神,如今雖為高陽氏附庸,卻在一天天的衰落。如今有天帝指定的大祭司,未來至少一百年的興盛便指日可待了。


    因是天帝特意下旨,煥也不敢怠慢,當日邊帶著人往有熊氏趕去。有熊氏裏已經很久沒有迎來身份如此高貴之人,族長盛情款待了煥,部落女巫也在席間作陪。而煥無心在有熊氏多留,讓族長早些找到未來的大祭司,好回秩國去。


    有熊氏族長顯得有些為難:“按照您的意思,如今部族之中有兩名婦人孕期相近,卻不知該帶誰來見您的好。”


    “全都接走,若產下男嬰,便是大祭司人選。”煥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像是在驅趕惱人的蒼蠅。


    兩個有孕的女子全家都被帶來,一共六口人,隨著煥踏上了前往秩國都城的路。


    兩名孕婦被安置在祭殿的偏殿裏,由兩名高陽氏女巫親自照料。


    “我看我肚子裏這個,才是未來的大祭司。”紅衣婦人挺著自己還完全不見突起的小腹,朝另一名麻衣婦人丟去個白眼,“看在我們相識一場,將來我會讓我兒子在祭殿裏給你女兒找個灑掃的活計,讓你們全家也跟著沾沾光。”


    麻衣婦人微笑著謝過,轉身走了。


    “阿娘,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家?”五歲的兒子偷偷溜來看望母親,伏在母親膝上仰頭問她。


    “等阿娘生下小妹妹,我們就能回去了。”麻衣婦人摸著兒子的小腦袋安慰他,“秩國那麽大又那麽漂亮,你讓阿爹帶你去玩,說不定你還沒玩夠,我們就該回家了,到時候可別耍賴不想走。”


    看著兒子天真的笑容,婦人心中鬱鬱,若真能生下女兒,那就好了。


    春去東來,眼看著兩名孕婦產期將近,祭殿裏忙碌著準備接生之事。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門關走一遭,若弄不好便是一屍兩命。普通人家的女子他們自然不關心,可這裏有一個是未來的大祭司,萬一有什麽意外,天帝震怒起來他們沒一個能活。


    十四日午時,麻衣女子的肚子便開始陣痛,她心中欣喜,聽說大祭司出生在十五日,若是今天便產子,一定不是大祭司。然而陣痛從午間持續到夜間,孩子依然沒有半分要生產的跡象。


    “我要見我的丈夫和孩子!”麻衣婦人躺在床上對著女巫大吼,“我要見我的家人!”


    女巫匆匆請示過煥,將婦人的丈夫和兒子接了來。


    “石重,他們都在忙著等我肚子裏的這個,待會兒你帶著兒子趁人不備趕緊逃走。別回家,往南去,哪怕到巴國去都好,千萬不要再踏入都廣之野半步!”婦人死死捏著丈夫的手。


    “為什麽!”男人焦急的看著自己的妻子。


    “若我肚子裏這個真是未來的大祭司,我們全家都得死!死我一個好過拖上你和兒子。”婦人說完,忍不住又痛呼起來。


    男人紅了雙眼,虎目欲裂,此時丟下妻子逃命他如何做的到,可他們還有兒子,他今年才五歲!


    “好,我答應你。”男人艱難的點頭,在妻子汗濕的額上重重一吻。


    “好好活下去。”婦人努力的擠出個笑臉,推了一把自己的丈夫,“快走。”


    男人快步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咬牙推門出去。


    婦人感覺自己要生了,不行,現在不能生,丈夫和兒子肯定還沒走遠,再忍忍。可是孩子要出生,怎麽忍得住,女巫拿來的止痛湯藥根本不起半分作用,明明已經生過一個孩子,這一次卻比上一次更難挨。


    亥時,紅衣婦人的肚子也疼了起來,祭殿裏更是忙的一團亂。兩個孩子或許都要在十五日出生,若均為男嬰,那大祭司該是哪個?


    煥有些頭疼,在祭殿的大殿裏祝禱起來,望上蒼保佑大祭司,希望他平安順利的降生。


    子時剛過,麻衣婦人終於誕下嬰孩,她甚至來不及看自己的孩子一眼,裹在繈褓中的孩子便已經被女巫抱走了。她看到女巫臉上興奮的神情,心中頹敗。


    為什麽要是男孩呢,罷了,反正從來這裏那天起,自己就沒想過活著離開,隻希望石重和兒子已經逃離了秩國。


    她虛弱的靠在床頭,等待自己最後的命運。


    隔壁房間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麻衣婦人嘴角浮起些淒慘的笑意,她如今倒有些羨慕那紅衣婦人的天真,至少待產的這幾個月,她過的倒是快意。


    不多時男祝來了自己房裏,懷中抱著自己的孩子。


    “恭喜你生下大祭司。”煥看著床上的婦人,笑的得意,大祭司終究是平安到了自己手裏。


    婦人臉上沒有笑容:“她呢?我剛聽到她的喊聲,她生下的是女兒?”


    “是男嬰。”煥的臉色沉了下去,“可孩子剛出生便沒了氣息,她是不詳之人。”


    婦人的心揪了一下,在祭殿之中被男祝定為不祥之人,等於宣布了她全家的死刑。


    “能讓我看看孩子嗎?”婦人的目光落在男祝手裏的繈褓上,“以後他是大祭司,我們與他再也無法相見了,這最後一眼,求您讓我看看。”


    “你倒是個聰明人。”煥將孩子抱到婦人麵前,“他會在秩國成長,成為萬眾矚目的那一個,你就安心去吧。”


    婦人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孩子幼嫩的臉頰,孩子忽地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眸望著自己的母親。


    “孩子,阿娘不能陪著你了,你要好好的,知道嗎?”婦人對孩子笑。


    孩子看著母親,忽然哇哇大哭起來。


    男祝立刻抱著孩子離開了,不多時,被捆成一團的丈夫和兒子被帶到婦人房中。


    “石重,你們怎麽沒走!”婦人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祭殿戒嚴,我們根本逃不出去。”石重眼中掉下淚來,“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和兒子。”


    婦人拖著產後虛弱無力的身體從床上撲了下來,緊緊摟住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如地獄般煎熬的四個時辰,當晨曦微光落進房中時,祭殿裏的人將三人帶到了祭台上。


    煥抱著英招站在祭台前,見人來了,轉身將手中的嬰兒高高舉起:“天佑秩國!”


    三顆頭顱幹脆利落的被砍下,放在金盤之中由女巫畢恭畢敬的奉上祭桌。鮮血流了一地,祭台前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男祝手裏的嬰兒猛地哇哇大哭起來,這次無論怎麽哄都哄不住了。女巫連忙用沉睡咒讓孩子睡過去,男祝這才能繼續祝禱誦天。


    祭祀完畢,煥抱著孩子匆匆趕回自己的房間,他剛才似乎察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他得確認一下。


    出生不足一日的嬰孩身體裏居然有微弱的神力,煥不可置信的跌坐在地上,天生神力,這孩子居然這麽厲害!他的手幾次三番顫抖著落在嬰兒細幼的頸上,卻又像觸電一般迅速縮回來。


    煥已經三十歲了,他是高陽氏天資最高的祝,可他的巫術卻遲遲無法踏入人階乙等。他知道自己的年紀已經不適合修習巫術,三十歲無法登堂入室,意味著這輩子都沒希望了。


    可他原本並不在意,他的身份已經是整個都廣之野最高貴的,這孩子即便將來成為祭祀,至少也要到他死以後了。他還沒聽說過哪個巫祝是在五十歲之前到達的。


    但是這個孩子讓他有了壓力,天資如此之高,若真的修習巫術,不出十年便可超過自己。他若在自己死前成為巫祝,那他登上大祭司之位的那天,就是自己獻祭的時候!


    煥看著床榻上的孩子,明明隻是個脆弱的嬰兒,他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卻怎麽都不敢對他怎麽樣。這孩子是天帝親自指定,剛才也已經祭祀過了,若是這時候出了差錯,他可不僅僅是死那麽簡單!


    房門忽然“哐當”一聲被推開,一個黑紗覆麵的女人走了進來。


    “我來接大祭司去建木。”黑紗女人手中有天帝的令牌。


    煥連忙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將孩子小心翼翼的交到了那女人手中。


    “大祭司出生還不足一日,不用留在祭殿照顧一段時間嗎?”煥偷看了一眼那女人的眼神,小心的試探著。


    “不必了,主上許禺強教導他,你的水平還不夠做未來天下第一大祭司的老師。”女人瞥了一眼煥,眼神冰冷。


    煥連連哈腰點頭,抹著額頭上越來越多的虛汗。禺強是司掌冬季的水神,是天帝直屬的親信,這女人直呼禺強大人的名號,身份恐怕也不簡單。


    出生便能在天梯建木上住,天帝對這孩子的期望還真高啊。


    送走了黑紗女人,煥心中忽然有些憤憤。憑什麽,自己忙活了近一年,連句口頭的嘉許都沒有落下,還要被人小看。


    煥冷笑起來,反正孩子已經送出祭殿,死活便不再是自己的責任,天下第一大祭司,那也得活到那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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